乌里州的公民(第一稿)
2015-11-12 13:50:32 | 来源:新浪微博 | 投稿: | 编辑:小柯

原标题:乌里州的公民(第一稿)

这很令人惊讶,但有时候就连超市里你也能找到些意外的独家消息。2000年春天在鲁勃廖夫卡公路旁边的茹科夫卡居住区的超市里就是这样,我在那儿意外发现了克里姆林宫最古怪的那个人——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弗拉季斯拉夫·尤里耶维奇·苏尔科夫,他自己在那儿,买小灌肠。
当时我刚刚从一次与普京同行的旅程中回来,从“乌努科沃-2”机场出发,但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去我的朋友玛莎家里借住,她住在莫斯科郊区。当然,我顺路去茹科夫卡买了她最喜欢的法国无糖果酱St. Dalfour和低脂奶酪Danone。
读到这里,不熟悉我的读者可能会分裂成两个部分:一些人会觉得我是在为这两家公司做秘密广告,另一些人则认为我是健康生活方式的自愿游说者。我对第一批读者的回答是No,而对第二种读者的回答是“没门!”事实上,这只是因为它们混合起来相当美味,至少大家会同意这比小灌肠味道更好。
***
当时他在收银台前,背对着我,从外表上来看,很明显在克里姆林宫喂给他的只有垃圾食品:他有很明显的黑眼圈,样子憔悴,略微佝偻着,说起话来声音微弱,无精打采。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保镖。
我脸上可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些同情的神色,Slava马上开始抱怨:
—“累死了……头好痛……”
—“可怜的……”我真心觉得同情他,“为什么你在超市还带保镖?!要知道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你……”(那个时候,真的只有一些幕后游说艺术的爱好者认识苏尔科夫。)
—“哦,已经出过很多次意外了……”Slava有些腼腆地承认。
—“这是——试图刺杀你?!你认真的?!”我怀着幼稚的喜悦追问。
Slava有些不好意思,但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自己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尽管物理上的存在是如此笨拙,但在我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克里姆林宫的瘦弱家伙是如此美丽、明亮、骄傲地存在着。在固有的“总统的秘密智囊团”的形象之上,我产生了一个完全挑衅性的强烈印象。
当然,在那之前我们也曾经见过苏尔科夫,但每一次都是在总统办公厅里。在克里姆林宫用于伪装的背景之下,我几乎看不到有生物生活在办公室里的痕迹,走廊也是一样,逐渐地,也包括了那些人与其他人的接触。正如他自己对自己的形容一样:“我是这个世界上已经灭绝的罕见细菌。”在茹科夫卡,在光线的吸引下,苏尔科夫终于变得可见,然而却形成了最让人心碎的形象—如同在影片结尾,用长生水了结了自己的隐形人。
***
在与沉闷无趣的那个买香肠的人分手以后,我突然意识到,Slava,正如99%的男人一样,只有在感觉到痛苦的时候才会关心自己的健康。我立刻想起了我第一次走进他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时候的情景:办公桌上散放着一些闪亮的镀铬的医疗器械,还有小镜子。我就像是一只贪婪的喜鹊那样,满心欢喜地扑到那些东西上面,甚至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主人。
Slava忧郁地解释说:
—“喉咙一直不舒服……没有时间去看医生,所以让他们到办公室来了……”
而后,在很勉强地允许了我对政策提出问题以后,苏尔科夫马上开始抱怨他自己血压太高。
—“而你也没有试着做点什么去降低它?”我开心地问,“比如说,我能够在需要的时候自己提高或者降低血压,并靠这个来逃课:去看医生然后告诉自己我低血压了。它有自己的发生机制——然后事实就是,我的确血压很低,于是我拿到一份血管肌张力障碍的诊断,可以逃两周的课!”
Slava轻快地叹了口气,“这样我只觉得你疯了。”
***
然而,不久后我就获得了一次了解一个完全不同的苏尔科夫的机会。那一次我们和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并且,罕见地,Slava把我当成了一个善意的倾听者,从他的眼神里看来,他迅速地变成了一个美丽而耀眼的,被完全宠坏了的人。
首先,让我惊讶得无以言表的是,我发现克里姆林宫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读过书的(当然,我指的书不是佩列文写的那种)。所以至少他——一个克里姆林宫成员——可以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尤利西斯》不是他这辈子读过的最后一本厚书。不过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位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的文学品味差强人意。Slava说,他最喜欢的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他甚至承认,他收集了这本书的不同版本。某种程度上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比其他人,比如说,纳博科夫,更为善于体察,但谈到《群魔》,我只有一点是可以绝对同意的:无味的做作人物的堆砌、侮辱性的恶意的写作、轻歌剧风格。
当然,这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克里姆林宫的BOSS之一将这些常存在心,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揭开了俄罗斯革命者的真实心理。似乎到此为止,苏尔科夫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如果他们将这样的庸俗文学视作社会讽刺,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恶魔们组成的最大的团伙几乎就像是如今克里姆林宫“革命者”的狭隘圈子的一个影射了。
***
但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奇妙的发现——一个与那些蠢人全然两样的苏尔科夫。在这个意义上,Slava不仅是一个读者,并且也是一个作家。他自己也承认,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写过短篇小说,甚至也认真地梦想过写作生涯。
—“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放弃?难道被这堆狗屎一样的政治围着让你更愉快?”我惊呆了。
—“老实说,我怀有巨大的野心,而在某些时候我意识到我在文学上——不是一个天才。”Slava平静地回答。“而我对写作的热情又不足以让我从非天才的写作中汲取终生的快感。”
他自己也承认,他写小说“接近于博尔赫斯”。而在我看来,这是一条死路——毕竟,博尔赫斯自己就曾坦荡地承认,他是“好的读者,但不是作家”。而通常来说,蠢人与此恰恰相反。
***
在文学上遇到的挫折将苏尔科夫变成了一个在生活中践行唯美主义的人。先让我们从观察事实开始,他给那些实际认识他的人以这样的印象:买价格两三千美元的西装是一种非常掉价的做法。
他甚至给男性留下这样的印象:对西装来说,直接买成衣这种做法都是不可取的,西装必须量身定做。在他充满激情地讲述从45种灰度的布料中选出一种是多么困难时,我获得了难得的审美愉悦。
遗憾的是,我无法欣赏他的车(可能很贵):我不仅是对男性奢侈品完全无感,而且在车型和汽车性能问题上还是个无药可救的女色盲——我所能体会到的就只是,哦,还不错。
有一次我去佛罗伦萨,刚从乌菲齐美术馆出来,就急不可待地给苏尔科夫打了电话嘲笑他:
—“听着,Slavka,我终于意识到你像谁了!看过卡拉瓦乔的《年轻的酒神》吗?就在这儿!真正的总统办公厅副主任!”
我和Slava之间互相都造成了“文化震惊”的效果。比如说,他有一次简单地告诉我,他“非常”爱钱。
—“你知道,我小时候很穷,那时候我什么钱都没有,我和妈妈没有钱买东西……”他动情地回忆。
我也用我的一个糟糕的秘密来回应他:
—“当然,我是相当娇生惯养,不过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来维持我目前的生活方式——感谢上帝,不需要更多了。”
不开玩笑地说,苏尔科夫完全被惊呆了。
—“不好意思,不过如果不是秘密的话,你赚了多少钱?”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小心翼翼地问。
我诚实地把数字告诉了他。
—“哦,很大一笔钱……”克里姆林宫首席说客言不由衷地说。
—“不,Slavka,这是很少一笔钱。”我坦率地纠正他,“但在还够花的时候,我病态地厌恶出卖自己。”
—“你不喜欢出卖自己?”苏尔科夫甚至更震惊了,“你是想说,你一辈子从来没有按别人要求写过东西?”
在获得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以后,他相当不知所措地拉长声音说:
—“啊……好吧,对你来说一切都清楚了……”
***
尽管对文学的爱已经从Slava的职业生涯里消失了,最终他对文学的爱被他位居其次的第二个激情对象——金钱——在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中所击败,然而,在他的政治观点中这仍然是一个禁忌,甚至有些许唯美主义一闪而过。
有一次我们讨论到我国过去十年里资本积累的野蛮方式,我和他都同意进步——甚至是政治进步——往往会导向生产资料的异化,即使这种生产资料是卡拉柯尼科夫自动步枪。在这种意义上,从一个国家的无耻的逻辑来说,最初阶段的雇佣杀手比那些自己不动手杀人,而只是下达命令的人更不文明,而同样地,比起会用刀叉吃肉的人,用手抓食物吃的人也处于相对较低的文明层次。
—“等到有朝一日,所有的寡头都同意不再试图杀掉对方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假设他们开始有一块干净的桌布可用了。”这是Slava的看法。
从纯理论的角度,在我和他的讨论当中他根本地否认任何形式的暴政和暴力——当然,是从唯美主义的角度来说的:
—“这是最原始的!这是为蠢人和懒人准备的:用暴力强迫某人做某事。任何高质量的进程从定义上都必然是复杂的。漫长而痛苦的谈判是要复杂得多的,但是也比独裁要美丽得多了!”
在苏尔科夫的理论当中,讨论到为何俄罗斯从病理上容易出现独裁时,他的观点很难让人不同意:
—“这是智识上的懒惰和麻木的直接结果,它们不可能欣赏复杂决定中的美……”
***
然而,只要理论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他的游说工作,所有的唯美主义瞬间蒸发如烟。
比如说,作为“美丽的、复杂的政治进程”中的一部分,新闻业从业者被苏尔科夫当成一个令人厌恶的群体:
—“你们这些人——就是那些应该和做决定的地方尽可能隔绝开的职业挑衅者!你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的朋友自信地告诉我。
顺便一提,用钱收买记者或者议员的可能性也似乎从来没有冒犯过Slava的美学追求。
因此,如果我们撇开这些精致面纱,看一看现实的、奉行犬儒主义的Slava——35岁到40岁的这一代新鲜血液,比如阿布拉莫维奇和赫洛泊宁,早早赚了大钱,也早早开始怀疑这耗尽了人际关系中更大的一部分。
至于“生产资料的异化”,必须指出的是,在这个意义上俄罗斯首席说客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如果不采取主动的干预措施,杜马就不会通过一个重要议案,这当然不是文明的最高阶段。这是因为,如果让我们仍然用雇主和杀手的例子来说,那么这里的雇主当然是沃罗申,而杀手是苏尔科夫。因此,沃罗申可能能在这件事当中文雅地“用刀叉吃肉”,一步不离办公室,但Slava则必须在杜马弄脏手。
然而,如果你建立一个更高的逻辑层级,一直到达主要“客户”的层次——目前沃罗申和苏尔科夫为之工作的人,我和Slava所有的抽象美学建构。因为克里姆林宫的文明最高层级,在其庞大的生产资料分组之上 ,是我所不能完全确定的。
***
但是,无论如何,弗拉季斯拉夫·尤里耶维奇·苏尔科夫是克里姆林宫成员中一个极其独特的人(在历史上也一样)。至少,当我有一次开玩笑说他是乌里州的公民的时候,他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而且不假思索地反驳:
—“我希望,我的结局能好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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