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自杀咨询热线（打钱
08年奥运盛世，我和柜子窝在她家的小卧室里。她往我蓝色的清华紫光MP3拷了李志和周云蓬，这算是我第一次接触国内独立音乐，在此之前，我只会揣着钱在音像店里站上好久，然后挑一些英国庞龙美国刀郎之类的CD回去，跟柜子一比，我根本是个玩票的土大款，啥也不懂。
其实我并不是什幺大款，我是我们同学里相当穷的那种孩子了，爸妈偶尔给个十几二十块钱，需要的东西自己去买，他们再不会额外给我。我转手就拿去买磁带买CD买书，然而同龄的女孩子都穿着专卖店里几百块一件的衣服鞋子，我却穿着我妈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学校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从我身边走过，说：你这是什幺裤子呀。但是跟柜子比起来我还是有些钱的。柜子家穷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一直都办补助，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年申请补助的表格除了要老师签字批准，还有一栏要班级干部填写，我有一次作为“宣传委员”填过她的表格。我现在想起这件事，不知道一个小学生如何证明另一个小学生家里很穷。
柜子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小学一年级起就代表班级征战各类歌唱比赛，从健康向上的童谣，到后来唱情情爱爱的流行歌，淡漠的民谣，甚至高难度的欧美DIVA都轻松攻顶。柜子唱什幺都好听。柜子长得也好看，人又聪明，会画漫画里的美女，看了无数电影和书，后来还带着我捣鼓吉他和键盘，捣鼓混音软件，她还自己写过歌。她当时是一个乐队贴吧的吧主，在网上认识了全国各地一票文青，后来这个乐队来中国演出，柜子只身去了北京，晚上住在青旅给我打电话：我在北京住青旅呢！在学校好好学习的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一度相信，柜子有一万种方法出人头地，无论是做歌手、做演员、写剧本、画漫画、做模特、甚至找个款爷傍着，都是她的出路。
柜子把与人乐队和李志、周云蓬一起拷给了我。她给我听“自杀咨询热线”，说：这个前面很恐怖的，你要做好准备。然后我就听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张国荣讲那鬼滴故事……我们来听张国荣讲鬼故事，鬼故事，我们来听张国荣讲鬼故事，鬼故事。一点都不恐怖，真的。后来我学会了这首歌，以及歌里的许多梗。我见人就唱这首歌给他们听，他们都觉得我是疯了。我是疯了。
前两天我的拉拉朋友们问我为什幺是直的，我竟无言以对。直人总是问弯人，你是怎幺变弯的，谁把你掰弯的，但是当我和一群拉拉坐在一起，我成了性少数，她们问我，你为什幺是直的，我仿佛听见她们其实是在说，你为什幺这幺虚伪和软弱，屈从于主流，是不是一直都在封闭自己，自欺欺人，不敢面对更多的可能性。我开始思考自己为什幺是直的。我为什幺是直的？为什幺没人把我掰弯？我想到了柜子。
我并不是说柜子曾经掰弯过我，柜子的柜不是出柜的柜，没有任何这个意思，她只是给我连续打过几十个电话被我的拦截软件拦住。当时我上了大学，交了个男朋友，每天吃吃喝喝、谈谈恋爱。柜子那时是二次复读。高考的时候她报了艺考，考北影导演系，没参加任何培训班（她也没这个钱），横冲直撞就去了北京，当然落榜，后来又复读一年，考普通高考，上了省内的一个二本，却没去上，第三年又复读了，不知所终。
她第二次复读的时候我正忙着谈恋爱，她发来信息：忙什幺呢？跟你的小男朋友腻歪呢？我看到你发的状态了……我顿时火冒三丈，她在窥探我的生活，并且试图掌控我、左右我！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没有回她的信息，后来她的电话打过来了，我随手关了静音，她再一遍遍打来，我干脆把她拉黑。我看到拦截记录噌噌噌地冒出来，打到第三十几个电话的时候，柜子终于消停了。我板着脸，把所有记录都删除，并不打算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或宣布负责，柜子也没再找过我。
我想起这一段，很快便想起还有别的女生因为要和我做朋友而互相争风的事情，也都是发生过几次的。青春期的小姑娘之间轻度百合向的故事后来我们都见过很多，但我从一开始就会扼住这种苗头。我还是不能解释我为什幺是直的，但我现在至少可以确定我真的一直都很直，笔直笔直的直。
我依然留着柜子的QQ，却再也没见过她。今年我回家时，约她出来吃饭，假装我们之间什幺都没发生过，她也回了我，只说忙、身体不舒服，一直没答应赴约。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跟她的联络，而他们都以为我会是那个跟她最亲近的人。
听说她现在在动物园养海豹。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适合她的职业，自由，野性，不用和像我这样虚情假意的人类为伍。柜子并没有做歌手、做演员、画漫画、写剧本、做模特、傍大款，柜子选择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而我，一个小布尔乔亚，贪恋物质和颓靡的情调，不敢自绝于这个腐朽的体系，阶级属性注定了我软弱、反复、虚伪的命运，在柜子这个无产阶级面前我惭愧至极。
无产阶级的国，零八年，扬眉吐气，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初中政治老师在我的同学录上写：在这个亿万人民激动的夏天，离别但无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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