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脏雪
冬夜里，真冷。
他的脚步声越发细碎、绵长。
渐远了，好像还听得到，又好像已经没了。
门口吊着一盏小灯泡，发出橘黄的柔光。
雪粒子斜着掉下来，来不及沾到灯泡上，就被风刮跑了。
西北风一阵一阵，从木门的缝隙往屋子里钻，发出长长的呼啸，像个幼狼在讨奶吃，听着那样惹人悲悯。
六子从靠墙的木床上站起来，把一扇小窗打开。寒风顿时就肆无忌惮，挟着雪粒子往里闯，本来不就不大的小屋子，瞬间没了一丁点儿热乎气。
六子固执地把头探出去，努力向街的另一头看去——没有一个人，灯光所及之外，皆是无边的黑暗。
六子慌忙又歪头看反方向，一株老槐此时发了疯一样晃动满头枯枝，发出“喀喀”的动响。
六子急急把头缩回来，迅速推紧了窗子。
她钻到被窝里，露出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借着门口那盏小灯泡发出的微光，她发现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两点钟了。
六子依旧不想睡，她觉得自己没看错，那个贼就是虎生。别看他平日里不言不语，总像个大傻子，其实夜里动作矫健着呢。
还好她在门外装了一个小灯泡，这样他就不敢走近。
或许，这条街他都不敢再作案了。
现在好几家都嚷嚷着被偷了，想必正是加紧防备的时候。
其实虎生的娘管他管得很紧，没事就絮絮叨叨教育他，他以前都很乖，像是听懂了。只不过最近虎生的娘似乎不怎幺管虎生，他跑出来也不跟着了。
恐怕她还不知道虎生在做这等大事吧！
其实六子最想不明白的是一个傻了十七八年的大傻子怎幺会突然脑瓜灵光到如此，连动作都娴熟得很了！如果说他这十七八年的傻是装的，打死她都不信！
该不会是有哪个陨石划进了大气层，燃烧出了许多铁60，刚好就撞进了虎生的大脑吧！
六子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科学亦或是科幻的着作，觉得唯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不自觉的，六子就爬了起来。借着门口微弱的光，她在几排书架上扒拉着。
别看这间屋子小到不足十平，却足足摆了四架书，从人文到社科，甚至还有几本学术理论，足足三千余部，再挤上那张紧靠着窗台，差一差就挤不上了的小床，刚好构成了这个小小的书店。
六子最终没找到那本着作，她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借去了，抑或者是有人偷走了。她这里的书经常会失踪，都怪她白天看店的时候偶尔打瞌睡，以至于醒来就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了。
与书相伴就是有这样，一天里没有上下、午之分，没有三餐概念，两个面包啃一天，天黑了连忙跑出去喝碗热粥，回来继续点灯夜读。有时候虎生的娘做了好吃的，会叫六子过去一起吃，六子就感恩戴德地给虎生娘带过去几本画册。虎生的娘不识字，画册也许能猜得懂。
说起来，三年的书店生涯，六子没有赚几个钱，甚至连能把书店稍微扩张一点的钱都没有赚到，唯一赚到的是她这颗脑袋里不再清清冷冷的了，热闹极了。要是有个人来跟她聊聊天，她也一定可以侃侃而谈。只是这条街上少有人来与她聊天，来书店的人都不喜欢说话，他们习惯用眼睛和心与书对话。
六子这时想起在白天的时候，曾有一个旅行的人来到这里。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却捧着一本书从十一点钟看到了下午两点钟。当时书店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六子不忍，跑出去买回来两碗热干面。
他看到她端来的面笑了，对她讲了很多话，每句话都好听，都让她神往。他就像是从外面打仗回来的战士，讲着许多书上都没有写过的事。
六子重新回到床上，依然不困，披着被子静静看着窗外。
她揣摩起那个男人说的话，他当时描述的花花世界，诱人死了。
可她现在又有些怀疑，她觉得他应该是习惯了说好听的话，又或者是因为从她身上得到了些许好处，不得不施展一下口舌上的功夫，来掩饰他心底的兴奋和喜悦。
这样的男人她其实遇过不少，这样一想，他也就没什幺特别的。
六子终于觉得困倦了，她心满意足地躺下，闭上眼睛。
眼前——却一亮。
扑面吹来冷风。
六子浑身一激灵，她睁开眼，却发现没有光，冷风也没了。
眼前是一个黑黑的人影。
……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起来。
大雪已经停了，白白净净的雪上没有一个脚印儿。
这时虎生从街的另一头走回来，看到六子的书店敞着门，被风刮得呼嗒呼嗒响。
虎生兴冲冲地跑了进去，他看到六子还没起床，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那里，看上去很不高兴。
“六子姐姐，你是不是知道是我干的了！”
不等六子回答，虎生就哭了起来，他呼啦啦一甩手，从衣服里掉出许多钱。
“我娘跟我说，要想娶到六子姐姐就得有点儿钱，我答应我娘会娶到你的，否则我娘就不闭眼，她到现在都不肯闭眼。”
虎生越哭越伤心，最后趴到地上哭，把钱都碾破了。
六子从眼底流下许多眼泪来，热呼呼的，挂在脸上有些疼，流经嘴角的时候，鼻息里浮起一股臭烘烘的热干面味儿。
她猛然躬起身子，重重吐了一嘴口水。
沾到一本书上。
又滚落到下面另一本书。
最后一滴一滴掉到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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