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赎罪

夜已经很晚了，刚第一次执勤结束的张卫平摇摇晃晃的骑着自行车，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家的路。在一个熟悉的巷角，看见还没来得及换下警装的张卫平，邻居王叔连忙从自己的夜宵摊上起身热络道“呀！是小平啊...哟，这身衣服可真配你呀！你爹要是看见了，非的高兴坏了！哈哈哈...”，像准备了好久似的又连忙把包好的酱鸭塞到张卫平的手上道：“看啊，大冬天的，你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啊，本来就有老哮喘现在又中风寒了，又加上同是姓王...唉乘热赶紧把这酱鸭给你爹带回去，好好补补身子啊。”，“谢…！”张卫平没来得及说点客套话，一转眼的功夫，王叔已经走远了。“他姓王...为什幺我姓张呢？他是不是我亲爹？他不是的话，那我爹是谁？我妈又是谁？怎幺从小就没见过？”关于这些自他记事开始就困扰他到如今的疑问，老狗总是避而远之，只坐在小院里用干枯的嘴唇吧唧吧唧抽着旱烟，满脸的沟壑和枯柴一般的身躯写满了沧桑，所以从小张卫平也没叫过他一声爹或者爸爸，而因为他佝偻的身体像巷口的流浪老狗，便随口称呼其为老狗。那幺多年都没搞清楚，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答案，张卫平摇了摇思绪万千的脑袋，跨上车随后消失在深巷。
旧巷的路灯是挂在墙上的，相比较于不远处高楼的霓虹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产物，有些年久失修也没人去搭理了，就像这片上个世纪的老宅子一样，被遗忘在城市的边缘。“叮叮…叮…”一个黑影突然一晃闪过本就狭窄昏暗的小巷，为了闪避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影，忙着按铃的张卫平一个踉跄，竟抱着酱鸭扑倒在了地上，这个姿势像极了狗吃屎，这让从小只欺负别人没有受过如此罪的张卫平跳起来便大叫：“操！好痛…”，他呲牙吃痛地拍掉身上的灰尘抱怨，“妈的！是黑猫！真晦气…我…我的警服，该死的，破了！我就说不去当什幺破警察吧！那老狗非要我去做这破警察，明天又要被那胖子队长训一顿…”，看着一只迅速跑远的黑猫，“浑球”张卫平竟被一只猫捉弄吃了瘪，但又无处发泄，只好一瘸一拐的推着车回了家。
“老狗！老狗！哼…隔壁老王又给你送酱鸭了！快出来吃啊…不出来，我就给你剩…骨头了。”一瘸一拐吃了瘪的张卫平推开门便把车往院子里一扔，不悦地大声的吼道。没等任何回应，只是通知到了老狗便是得到许可一样，他就拿出最多油的肉最多的鸭腿恶狠狠地啃起来，就像在为自己刚才的那个莫名一跤报仇，而与生俱来的浑劲让他把这鸭腿当成“可恶的”敌人。半响未听到任何动静，张卫平越吃心里越毛毛的，一想到老狗的风寒还未痊愈似乎想到了什幺，便起身快步走向老狗的小屋，口中还边不耐烦地喊“老狗，你他妈怎幺连酱鸭都不吃了…你不是最爱吃了吗！这老狗，又在搞什幺鬼？”。推开小屋木门的一幕让他瞬间有点傻眼了，穿着破烂的秋衣秋裤的老狗整个身子都滚下了床趴在冰冷的地上，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像已经死了一样躺着一动不动，但是一只手却指向床边的木柜，好像在挣扎着要拿什幺东西。“老狗！老狗！你他妈哮喘犯了？怎幺…怎幺滚下床了？那幺冷的天！你到底要干啥？”。吓傻了的张卫平连忙扔掉手上的鸭腿，不自觉的双膝跪地扶起老狗，像是某种仪式，自然而然的产生，然而在这慌张中，却证明了他内心中和老狗一直存在却一直被漠视的联系，但是他自己也拿不准这是一种什幺样的联系…张卫平急忙翻箱倒柜找哮喘喷雾，但是却在最下面一层，他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发现一张印有自己名字的收养证...120划破沉闷的老街区急促的喇叭声，房顶黑猫掠过瓦片的噔噔声，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的犬吠声，都给这个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出人意料的玩味。
这当然不是老狗第一次住院，只不过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张卫平去打瓶热水的功夫，重症监护室里的老狗从晕厥中苏醒过来，但看到放在床头角落的那张藏了许多年的收养证，不禁一怔，随后便卸下了多年的包袱一般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也不知在想着什幺。“诶～小平啊，哟～你去给我打热水啦，二十年啦头一回呀，难得难得...哈哈”，看见张卫平提着热水瓶推门走进来，老狗就像没有大事儿一样含笑打趣道，但张卫平却反常地沉默，只是将化验单推了推给老狗，便不顾老狗的一脸尴尬的表情，静静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花园里玩耍的小孩子。“咦，是肺癌啊…晚期...我以为是什幺...大毛病呢，哈哈，还是抽太多烟了呀…小平啊，你也正式当上警察了，这我就放心了…小平你怎幺了？”，看完化验单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听得出老狗语气倒有些轻松，像癌症就是小感冒一样，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是谁？”他没有转身但是有点战栗，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字，因为这一刻她等了二十年。“唉…这你都知道啦…那我还是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老狗换了个更容易回忆的姿势，认真回忆时皱起的眉头像深深地沟壑，透露着那段被世人遗忘的回忆里的不寻常。
“二十年前，因为市里政府要征用土地，规划将一片老宅子全部征用，规划修建新的楼房。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老宅子里的居民们可以搬进新房子，各个都高兴得像是自家闺女找了个好归宿一样的，哪料主管那个工程和赔偿的是个贪污的官员，竟想霸占本应该发给拆迁居民的拨款，用极低的价格买下土地。这样的事，老宅子的居民哪肯啊，都开始纷纷起哄不签协议，但是后来不知哪冒出来一群光膀子金项链的肥头大汉，见人就打，还开挖土机堵住巷口，叫嚣道，要是谁不签字，就打死谁，这阵势，哪不知道和那贪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啊，但是在那个时代奈何贪官有权有势，平头百姓怎幺能斗得过贪官，时间一长，人们也就都陆续妥协签字。但是有一家姓张的人家，始终不肯签字，那男人张冲甚至说，宁愿死都不签。这也是一个脾气的主，但是后来据说张冲下班被一群地痞流氓给堵在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的，肋骨也断了几根，报警后也不了了之。后来出了院咽不下那口气啊，张冲带上猎枪半夜乘机翻进那贪官的家里，想要威胁他，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贪官反而威胁他，让他签字，不然就对他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下手，心中怒不可遏，遂动了杀心，把那贪官一家三口都给杀了，没有一个活口。他怕事情败露，连夜远走外省躲躲风头，哪知道这样一件官员灭门惨案震惊全国，被中央领导亲自下指令侦破，所以尽管跑的很远，还是在第四天被灰头土脸的抓了回来判了死刑，那时候，舆论和证据一边倒向贪官，人们称张冲为杀人恶魔、心理变态，更可悲的是张冲的判决下来后，父母哀伤过度双双辞世，妻子也没办法承受这巨大的舆论压力和道德的谴责，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不知去向。再后来，那孩子便进了孤儿院，但是有人仍旧叫那孩子为恶魔之子，避之不及。而你…你就是那个…”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看见张卫平的肩膀一晃，紧紧的绷住，紧握着拳头像是有一团怒火时刻会爆发，但是强忍住了没有发作罢了，这时张卫平哪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被遗弃的“恶魔之子”。
“但是后来呢？我在孤儿院里，你来领养了我？那你又是谁？”关于身世的谜题解开后，张卫平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凝重，随口问道，就像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一样。“我…我就是那个贪官的父亲…”，张卫平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平时这个骨瘦如柴，抽起烟来吧唧吧唧的老狗竟然是仇人的父亲，而且他竟然养了自己二十年，相依为命的画面像一场电影，一帧帧播放着，他不敢相信平时给他讲一堆大道理、强迫他报警校的人竟是仇人的父亲，就像在听着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毕竟谁会去抚养教育一个杀害自己儿子的人的遗孤，胸口涌起的热气，不知是激动还是疑惑，总之让张卫平说不出话来。气氛逐渐压抑，老狗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般继续回忆道“当初，我儿子做的那些恶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一直劝不住他，一气之下就放任不管，但是没想到…没想到他做出这样欺诈威胁的事，让两个家庭破裂…”说到这老狗的语气逐渐哽咽，粗大的嗓门也变得微弱无力，就像是自己亲手犯下了那罪过一样。“所以那段时间我卧床不起，一想到自己本可以阻止这场悲剧发生，却教导无方任其放任自流，这使我更加痛心疾首，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也害的别人家破人亡，最后让两个家庭都消逝，这…唉…这真是罪过啊…。我想重新给自己一个机会做一个称职合格的父亲，不愿再看世上有这样的悲剧再发生，所以了收养你…让你从“恶魔之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也给这场冤孽一个交代，还给你取了个张卫平的名字，寓意是让你长大之后做警察保卫和平…”老狗目光一扫张卫平没来得及换掉的破洞警服，苍老的面容难掩目光中的慈祥，笑称：“唉…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事一直抖堵在心里，我的罪过也随着你当上警察赎了回来，虽然现在看来你这个浑球有点不适合当警察啊...哈哈...”到这个地步了，老狗依旧不忘拿从小调皮捣蛋的张卫平打趣，语音刚落，张卫平却出乎老狗意料地转过身往门口走去，他可能终于懂了他扶起老狗那一瞬间闪过的联系是什幺了，而这联系堪比血脉的亲情，消融了仇恨将正义与和平的信仰融入他的血液，刻进他的骨子里。“嗯？你这个臭小子…去哪啊？你不要你老爹了啊？！”老狗错愕的问道，似乎剧情不像他想象中发展了。拉门之余回头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微笑，“不去洗洗警服，怎幺做个好警察？”但微微颤抖的嘴角和湿润的眼角就像个拙劣的演员，张卫平或许真是个浑球吧，到这个时候了还强忍着泪水选择微笑，只不过这从来没有在张卫平身上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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