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与君歌（三）
三一双妙龄女子临花对坐，不知是人好还是花好？
花半容在自家自然不拘束，红色洒金花的外衣松松垮垮披着，一头青丝也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自然垂肩的一绺发丝显得慵懒妩媚，像是午睡方起的海棠花，清艳天然。对面的人，坐姿端正，背脊仍是挺得优雅，头发丝一星也不乱，怎幺看怎幺让她不舒服。
花半容不满地瞧了她两眼，探过身来伸手将镜寻心头上的簪子和丝带等等全部摘了。
镜寻心没料她有这般动作，先是尴尬着不敢动弹，闻那人叹息才慢慢松弛下来。
抬手将发丝掖在耳后，镜寻心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
花半容为她沏茶，茶杯中茶叶舒卷，如清流小舟：“可见你这几年过得都是什幺死板日子，”少女眸色如露莹光，忍不住嘲讽的笑了，“别告诉我是一举一动都有人拿尺子量着，不合格便要挨打种种无聊累人受罪的规矩。”
“不是不是，”镜寻心连忙摆手，“只是大家多礼惯了，吾彼时入乡随俗也不该放纵行事，时长日久吾也习惯了，这一时回来却是改不过来，抱歉。”
“算了，吾强迫也强迫不来，你随意就好，”花半容语气幽怨，“你这回回来打算在中原呆多久呢？是不是还要回西疆去？”
“这次回家会呆很久，说不定一直不走了呢~”
花半容瞪大了眼睛：“？真的！？那边……”
镜寻心伸手拍拍她的小臂，点头微笑：“真的。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现在只需要考虑下面是如何行程~”
“既是如此，为何一回来便往雄州来了？不回家见世伯吗？”
“靖州我回去过了，父亲现在在扬州，近日应该不会回来，所以我打算直接南下，去扬州见父亲。”
“扬州啊，”花半容沉吟道，“算了。”
“虽然与赵大侠同行无妨，但吾身份隐秘，最好莫让外人知晓，”少女笑容恬然清雅，举杯而饮，姿态端方雅正，“我只想做镜氏的女儿，中原……吾无意中原。”
花半容眸中疑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叉着腰训斥，故作一副刁钻模样：“你还知道？！我可不喜欢什幺教主圣女的在我这里端架子，千丝书绣坊就是个富贵家小姐夫人来喝喝茶绣绣花的地方，什幺江湖浊气，什幺身份尊卑，快快不要带进来的好。”
镜寻心掩唇而笑：“抱歉。”
花半容伸手捏住少女的脸颊：“你数数，多大工夫说了几个抱歉了？”
少女顺势握住捏脸的手，眼睛眨啊眨，纯良无辜地讨饶：“是吾错了~容容不会生气对不对？容容对小镜子最好，所以肯定不会怪我是不是？”
花半容立马把手抽回来，捂着脸道：“我的个乖乖！你切莫在旁的人露出这种样子！尤其在男人面前！”
“好啊，只要容容不嫌弃我，不觉得我讨厌……”
“好了好了！”少女挥手挥手，粉颊浮上一层嫣红，娇靥上尽是充满亲昵又无可奈何的懊恼，“是不是与赵小子同行另说，你打算在我这儿留几日？过几天正是重阳，总归你也来不及上扬州，不如在我这儿多呆几天，雄州城这几年变化不少，我正好带你四处转转。”
“好呀，容容既然要做大方的东道，小镜子我怎幺会不给机会？~”
“是啦，你只要乖乖做个甩手掌柜，大事小事交给小的来操烦，只要到了江南帮我千丝书绣坊多多美言就行了。”
镜寻心皱起眉头，有些困扰地拉长了语调：“多多美言啊……父亲的生意吾不知能否有机会插手……哎呀……”
“呸，”明丽的大眼睛瞪着她，丰润的嘴唇也嘟起来，“是谁刚刚说只想做镜家的女儿，这一道不想插手？这话世伯听了非把你揍得屁股开花不可！”
“诶~容容对我最好，肯定不会让吾被打得呀！”
“死丫头！”花半容扑过来上下其手，呵痒闹成一团。
闹了半天，镜寻心在床角缩成一团连连讨饶，花半容这才罢手，将桌子撤到一边，两人并排在床上躺着。
镜寻心将她的簪子拔下来，一边理顺着她的长发一边道：“容容……还记着他吗？”
“谁？”
“他，你知道的，”镜寻心轻轻道，一面观察着枕畔之人的脸色，“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他……他从军了？”
“是啊，好男儿志在四方，抛头颅洒热血报效祖国，怎可年纪轻轻就耽于酒色……”花半容抬起手臂压住了眼窝，唇角是熟悉的讽笑，“他说剑应该留给长空和碧血，所以就走了，吾没有挽留他，”她放下手臂，撑起身子，眼色明亮，“吾又不是只爱过他一人，谁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吾往后还会爱更多的人。”
镜寻心也半撑起身子，素手托腮，与她相对：“那容容可是喜欢这位赵大侠？”
花半容点头笑了，但笑容里是水光般的困惑：“是啊，我喜欢他，但他这个人，却让我觉得无法热情起来，明明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开心甚至温情脉脉，但总是感觉少了什幺。”
“是因为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吧？”镜寻心起身把毯子展开，盖在两人身上，“看似油嘴滑舌态度轻浮，事实上却对每个人都很尊重友好，相处的时候，即使陌生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若不然，宿青塘怎会对他动心？但又正因为如此，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他那里多得一份的感情。”
花半容惊讶了，斜眼瞧着她，眼睛却瞪得很大：“你从前认识他？”
镜寻心重新平躺下来：“不认识啊，只是回来这几天多听了些说书的讲故事，推测一二而已，”侧身转脸看着好友，她微笑，“诶，时下话本的新主角，正是这位赵大侠呢。”
“看来你这几年，真的成熟了不少，”花半容欣赏得看着少女净素清雅的脸庞，那面孔仍然带着些微童稚天真，但沉静的眼睛里已然有了难以察觉的世事沉淀，“若不是由我亲自引荐，我可能不会相信你二人是第一次见面。”
镜寻心咬了下嘴唇：“不会我真的说准了吧……”
“是啊，”花半容摸了摸她的脸颊，手感柔软得让她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啊，那只是凑巧，”镜寻心半垂下眼睛，“吾在西疆有一位性格与他十分相似的朋友，所以……”
“嗯，”花半容看着窗外道，“反正他过几日就要走了，我也没什幺可念想的，这小子是江湖风浪里打滚的命，我又嫌武林是非多，况且我还有千丝书绣坊……你也是，没事在家抱着算盘算算账就得了，别想东想西，乖乖做镜家的大小姐，将来世伯给你说门称心的亲事，嫁个好人，”她语气拉平了，听起来乏味苍白，“生儿育女，一辈子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容容……不准备嫁人？”
“我从前只想一辈子做书绣坊的主子，和书绣坊的姐姐妹妹姑姑阿姨在一起，就算爱了什幺人也不与人成婚，永远都不离开这儿，”她声音又讽刺起来，带着自嘲般的苦笑，“但是年龄大了，就知道不是那幺回事儿，……哈，也许是我太执着于这个梦了，我可以在这梦中一辈子不醒，但旁的人总是不行的，”她认真得看着镜寻心，“世上多数人都希望自己有个归宿，尤其对于女人来说。虽然我并不觉得不好，但我不愿听这些事情的抱怨。”
“世事总是有代价的，而人又总是贪婪，得失的因果不是每人都能懂，”镜寻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怪她们，不是吗？别为这些事烦恼，只要你在，千丝书绣坊就在。”
言语间，突然有人敲门，只听那门外赵天晏道：“容容你方便吗？若是方便能帮个忙吗？”
“你稍微等一下，”花半容连忙爬起来跳下床，快手快脚将衣服穿整齐，挽上发髻的同时将屏风拉开把内里的罗汉床挡了个严实。
拉开外门，见赵天晏双臂环在胸前，衣襟里藏了什幺似的：“麻烦精，又惹了什幺事？”
赵天晏往里瞧了一眼，便示意她出来。
花半容知道必然有重大之事，便回身往屏风里说了句：“镜子你稍等一会儿，我等下就过来。”
“嗯嗯，你过去吧，我在这儿待着等你。”
花半容关上门，找了另外一间无人的房间。
“发生了何事？”
赵天晏脸上没有笑容，慢慢撒开手臂，衣襟里露出一只小脑袋，花半容赶紧伸手接过来。
那是只灰羽鸽子，翅膀下正在渗血，看起来已经不行了。
细瘦的脚爪上帮着纸囊，但纸囊却空空如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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