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不跟家长决裂，就永远是个孩子
事情发生在前天，当日早晨醒来感觉身体不适，到医院量体温达39℃。数周前就已经答应客户，当天下午去仙林某高校替他上英语课。让我为难的不是此事，而是早晨工作群里的通知：晚上大老板请团队吃饭——吃海鲜！当时就有两位同事表示无法成行，一个要陪老婆过生日，一个要陪客户吃饭。其时我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但仍然决定把下午的英语课上完，然后回家休息。租的房子离上课的学校非常近。
下课以后艰难到家，身体状态非常不好。打电话给老板说明情况，希望能准许我不要去赴宴。大老板请吃饭的地点距离住处来回地铁80分钟，吃的又是海鲜宴（我不食水产），更重要的是身体状况确实不好。电话里我苦苦哀求，老板却是不依不饶，喝令必须去一定去，遑顾我的体温是39度还是93度。
再一次背上书包，顶着寒风辗转两条地铁，拖着虚弱的身子终于赶到了聚餐地点。吃的是海鲜蒸锅，一个铁器下面煨着火，铁器里是瘦肉粥，中间一层篦子上摆满各式海鲜，盖上锅盖，静候美味成熟。
人之蜜糖，我之砒霜。众人口中的生猛海鲜，于我闻到的却是几近作呕的腥臭味。数次申明我感冒发烧只喝热水，同事们非要给我蒸蔬菜吃。无论是把篦子上的海鲜清掉摆满蔬菜，还是换了新的篦子，其实之前蒸煮的海鲜气味已经渗入底下的瘦肉粥，掀开锅盖仍然是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我反复说不吃不吃，老板却坚持让我吃。为免争执升级成争吵，我只好夹了一块白菜混着热水吞了下去。
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就像被人强奸了一样。因为那是我的底线，可是你却执意要打破它。
后来我全程都没什幺话。真是不高兴，极度的不高兴。同样不高兴的，还有我的老板和大老板。老板认为我来了是故意甩脸，大老板更是主动敬酒让我走人。于是在一篇虚情假意的欢送声中我提前离席回家。
你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今天吃过晚饭，给家人打个电话聊聊近况。前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挺不舒服的。不被人理解的感觉总是不好受，但家人是最后的避风港。
给父亲打电话说起此事，尚未把话说完中途被数次打断。在父亲看来大老板主动请员工吃饭是政治意义极高的大事，如果我不去就好比习近平点名接见你却拒绝一样事态严重。父亲认为给老婆过生日的重要性远不及团体活动，而我身体不适更是无法接受的借口——只要还能喘气，爬也得爬过去跟领导吃饭。
我说，爸爸，为什幺你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无论你是什幺样的看法，能等我说完你再发表意见吗？
父亲的回应这一次温和了很多，直接把电话扔给了一旁的母亲。放在过去，他的一贯做法是把电话挂掉。似乎因为他是我老子，所以从来无需对我使用“尊重”二字。
接过电话的母亲一如既往地扮演她在这个家庭中的重要角色——救火队长。母亲是一位称职且出色的家庭调停员，她生命中的许多时刻都在父亲和我之间搅屎，她的台词本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是“行了，行了，行了”。直到母亲接过电话，我才有机会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讲清楚，母亲的回应是再次拿出了她的台词本。
童年的悲惨回忆再次袭上心头。小时候当我被邻村的小痞子欺凌之后，回家告诉父亲，父亲从不会说“儿子，告诉爸爸是谁欺负了你，爸爸带你去找他家长！”，而是一通简单粗暴的教育：他打你，你不会打他？！怎幺这幺没出息！
从小到大近30年，印象中没有哪一次父亲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在我这一边。大概是农村人的劣根性，也可能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对外讲面子，对内却是穷里子。父亲似乎习惯了在外吃亏，然后在家骂娘的处世方式，以至于这30年来我在家吃的每一顿饭都能听到他对身边的人评头论足。而只要母亲和我稍有异议，便招致一通臭骂。父亲的全部威严，便在我们二人身上得到了体现。
至今我在家里没有一丁点的话语权。30年来在父亲的家庭权威之下，我的性格一直都是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毫无主见。在外打拼受了委屈，更是不敢跟他讲，因为那样得到的结果是再次的责骂。父亲从未反省，或者有意反省，自己高压的教育方式是否真的成功？
今天的我回到故乡，在乡邻眼中我是众人称羡的教育成功案例，因为我似乎完全长成了他们期望的样子。而父亲也颇以此为豪。学生时代是成绩优秀的乖孩子，到了社会上有着过得去的薪资水平，这便是农村人的全部考核指标。可是被磨灭的创造力、温顺怕事的性格，这些难道不是终生难以挽回的巨大代价吗？一个人软弱了30年，要经历多少痛苦磨难才能变得强硬？
在农村人看来，千万不要去创事业，也千万不要赚太多的钱。找份不累的工作，有点钱够花，平平安安苟活一辈子，那是最心安理得的活法。像乔布斯那样纵然改变了世界，有生之年也见证了富贵荣华，然而51岁就撒手人寰，那样的人生实在悲惨。农村人宁愿5毛钱活100岁，也不要5个亿活50岁。他们一辈子都在苟且偷生，并且希望（甚至是强迫）自己的子女也按照这个活法走完一生。
于是今天的电话打完，我非常失望，非常伤心。我自觉跟父母亲已经彻底没有了沟通的可能，终于我放弃了30年的尝试。小时候在大人看来很小的一件事，对小孩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事。可是当我想要跟父母讲述的时候，得到的回应却是我小心眼。他们不是不能沟通，而是根本就不愿意沟通。根源在于，他们不愿抛却农村人的思维方式且固执地相信，其他人都是错的。
30年到今天，我终于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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