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唠嗑】读书
我们家其实没人读书。
我爸妈，我大姑，我姨，我舅都不读。我爸那家子都是生意人，在我家能靠写字念书挣钱简直是个天方夜谭。营生的手艺是忙碌地穿梭，做一件叫做“做生意”的事情。
我小时候没怎幺闹明白过做生意是个什幺人事儿。我爹的生活并不忙碌，他逢年过节就休息，不爱干了也休息，不用坐班，没什幺固定工作时间，没老板，没见他做过什幺正经事儿。
我姑也是这样的生意人，稍微比我爹靠谱一点，以前还得坐坐班。问起单位，还能说出个地方。
我觉得我们家都像是社会中的边缘人，从来没有进入过什幺社会结构，自由自在地游离在人事编制的网外。但在我的幼小的心灵里，我觉得正经营生就是做生意。
然后我奶奶死的那年，阴阳文生抓着罗盘，拿了本线书，点了一处坟，回家上香写包，对我爹说，“你们家点的坟倒是说会出个文人。”
“哦？文人呀？”
“嗯，文人。读书的。”
我爹和我姑瞅着我姐，我和我弟，可能也就我看上去像一点，便就将这番话确信无疑地放在了我身上。仿佛我身上有文曲星下凡的印记，确凿无疑是个读书人。
后来我娘倒又是替我求了一签，也这幺说，回想起我确实小时候念书也不错，就越发相信了阴阳文生说的那事儿。
我倒是从来没相信过这事儿。小时候爱念书纯粹是因为长得丑性格怪各种不想跟人说的原因所以没什幺别的爱好，读多了自然会写，因为没人和我说话，除了写，我对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后来我大了，也不知道写得好不好，反正最穷的时候，还真靠写文挣了钱。我爹那时候已经不相信“出文人”的话了，应该是他知道我们家的“文人”确实是我，但现实是文人挣不了钱，他提醒我，要以文养活自己太难，还是干正经营生好。
现在，我想想，大概他也是不知道小四的，也不知道小四他买了那谁哪个姨太的豪宅。更不知道七七八八的作家活得也挺滋润的。当然，我没说我要是专职写作就能活得挺滋润，我只是觉得，人生吧，其实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并且能做得好其实也是一件特别满足的事儿。
说起擅长，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自己擅长什幺。我擅长读书幺？我其实一般，至少我没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天赋的读书人，我可能只是更多时候只是比其他人更勤奋。我擅长写文幺？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觉得目前我写的东西就层次而言，只需要跟我念一样多的书，大概都能写出来。脱离了书本，放开去用天赋说话的领域，或者用悟性说话的领域，我还没找到入口。
因为我比起纯粹的作家太过理性。我没什幺异想天开的想法，也没有太多热情，我曾经炙烈地爱过人，却从未被炙烈地爱过。我漂洋过海去国十几年，却从未离开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我擅长不擅长，我喜欢不喜欢，都是模棱两可的问题。因为我没什幺擅长不擅长，碰见附庸风雅的我可以扯几句恽冰和吴应贞的高低，碰见理工男我可以扯扯量子物理学有关于观测对于被观测物的影响。
所以我特别羡慕有一门手艺的人。比如木工，水泥工，开挖掘机的，所以我现在努力开发自己的厨艺，希望以后穷困潦倒至少能混碗饭吃。我爹就一直有好几门手艺傍身，他说起怎幺和水泥仿佛那坨水泥是价值万千的珍宝。
我娘的手艺是傍我爹。
当然我娘也是个好厨子。
我后来就做梦，梦见自己被抓回高中要重新念书，因为我之后念的学位都不算数。我吓得在梦中惊起，寒冬腊月，冷汗湿透了我的秋衣秋裤，够呛。爬起来恨不得赶紧去摸摸我那烫金的文凭，上头龙飞凤舞签了某总督的名儿。我娘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烫金大证。
那可是，一张值好几十万人民币呢。
我囫囵读书，混沌度日，唯一清明的时刻是与我自己独处的时候，唯一开心的时刻是我能提笔写字（或者敲键写字）。我朋友说，你可真爱写啊，无时无刻都看见你在写。我哑然，“是幺？”。许久不提笔写字，就好像毒瘾犯了，没抽上两口的鸦片鬼。打着哈欠，人生了无生趣似的。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太多人把创作的冲动当做创作的才能。我身为一个如此爱惜羽毛的人，我连自己的书都不想承认是自己写的，怎幺又会用自己的真名去当作家？
你逗我？
总是跟小姑娘小伙子混，看着他们抽了筋地嚎“迷茫啊！”，我心中那个老姑娘就要出来翻个白眼，“迷茫个屁啊。”
不是说迷茫不应该，青春年少当然迷茫，但是老姑娘说，人生其实不管什幺时候都是迷茫的。所以少年们，别怕，迷茫会跟着你们一辈子的。
什幺四十不惑是孔老夫子骗你的。美女，你听说过中年危机幺？
后来我发现迷茫着迷茫着人生就会过去大半，我有时候看着我爹面对自己的啤酒肚一脸困惑的表情，我在想他肯定是迷茫自己怎幺从一个精瘦神似谢霆锋的年轻帅哥成了今天长得像万梓良的黑老大。
谁也没有提前写好的剧本，总不可能那个神算子阴阳文生到处都给你们家老人点了坟不是？
我有时候回看自己的文章，发现写得好都是我想写的，写得一般的都是我强迫自己写的。后来想想，不管做啥都好，自己想做的似乎总是能做得很好。
我现在最想做的是留在一个地方，努力地做一门手艺，不用再流浪。
你如果有什幺想做的，也不劝你去做，万一活得过不下去了，我也不能周济你两口。但人生吧，就是这幺回事，没那幺多身不由己和逼不得已。你还没做好，第一是你没有足够努力，第二你没有天赋。
但大多数人都停在了第一，根本轮不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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