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鹤
2015-12-11 13:25:19 | 来源：新浪微博 | 投稿：夜见微芒 | 编辑：小柯
原标题：遇鹤
文：@夜见微芒
【楔子】惧
绿树丛深处，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寺院。
白色的院墙，暗红的房檐微翘，苍绿色的参天古木，乌青布满苔藓的台阶缺了几块经不起踩踏的石板，反而显得错落有致。道佛本一家，因为山下的道观在此饲养了成群的仙鹤，山上的寺庙也就入乡随俗，称作白鹤寺。
这一日，寺中忽然没了晨钟暮鼓，片刻，一股撩人心魄的肉香就溢漫开来，如同当头棒喝，结结实实敲打在院里每一个不允许长毛的脑袋上。于是诵经念佛之声戛然而止，高呼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吃饱仍是头等大事。人本杂食，想吃肉是人之常情，如果真的勒紧脖子不食人间烟火，凡夫俗子之身大概早就驾鹤西去了吧？
"站住，你给我站住！还你爷爷的鹤来！"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看到寺院门前跑过一胖一瘦。跑在前面的胖和尚肚大如身怀六甲，似乎踢一脚就会滚出去老远；后面追赶的道士，骨瘦如柴堪与他手里抓着的麻杆相媲美，因为气得半死，边跑边喊，加上弱不禁风的身板，喘得他几乎背过气去，却依旧执着地要逮住眼前的人把他大卸八块，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落什幺好处。
原来，今天是胖和尚五十大寿，白鹤古刹的人间净土，不但没有让他六根清净心无旁骛，反而勾起了馋虫无数，竟私自宰了仙鹤下酒，惹得那干棍老道也顾不得有失体面，边追边骂，才有了这眼前猫捉鼠的闹剧。
"滚开！"胖和尚对周围看热闹起哄的一群师兄师弟骂道，如同赶苍蝇一样一挥衣袖，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如今过生也不让吃顿好的，这世道还有什幺王法可言？！"他撇起两片肥肠嘴，垂头丧气把这一身的肥肉往地上一堆，像一尊佛一样再也不肯动弹了。老道一个急刹车，差点跟胖子撞个满怀，看他嘴边挂着的油水，颇为伤感地嗦着手里最后一根鹤骨头，一副任凭处置的可怜模样，这才敢停下来，往寺门前的台阶上挪了挪，靠着手里的麻杆坐下来，两只绿豆眼还不忘死死盯住做贼的胖和尚。
"生辰又如何？不过是告诉你大限将至，早作准备，待登极乐罢了。"扎堆的和尚里不知是谁这样冷嘲热讽了一句，酸得众人集体倒抽了口冷气，目光齐刷刷去寻这声音毒舌的主人——
来人一身淡青色的僧衣，念珠在右手指尖缓缓滑过，虽然是在挖苦，却不见脸上有得意的表情，反而云淡风轻，如溪流潺潺而过，看得人有些痴了——一语道破天机的并非是什幺得道高僧，比如什幺扫地的人，也不是寺里发须皆白神似弥勒的住持，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他双手合十，微微向众人行礼。少年头上裹着一方墨色的头巾，他的头上虽然不至油光可鉴，但论头发的长度，尚不足以束作发髻，所以用这头巾略作遮挡，不免有些突兀。
少年上前，对那道长稍稍耳语几句，二人互相谢过，众人便识相地让出一条路，少年径自走到胖和尚面前站定，看着少年异常真诚却又不怀好意的笑脸，胖和尚胡乱摸一把自己发麻的头皮，他觉得这比赏他一顿棒子还难受。耷拉着脑袋，认命了一样乖乖跟在少年身后，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企图问候少年的祖宗十八代，一跺脚，他料定接下来准没好事。唱戏是需要主角的，刚才的七嘴八舌转眼间一哄而散，明明哭得如丧考妣的老道也成了哑巴，不知所措地抹了抹眼角的几滴鳄鱼泪。
酒食进出五脏庙，踏进门槛前，胖和尚识相地接过少年递来的帕子，把嘴上的油腥擦干净，笨拙地一作揖，见泥菩萨笑得慈眉善目，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怪罪吧？少年敬上一柱清香，便盘腿在神龛前的一个蒲团上坐下来，开始悠闲自得地敲木鱼。
"和尚我犯了荤腥，你这小娃娃要罚便罚！"胖和尚在少年身后猴急得抓耳挠腮，索性破罐破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幺药。
"呯！"这一声响得清脆悦耳极其动听，和尚做贼似的偷窥了少年一眼，发觉他似乎在木鱼之外的什幺东西上敲了一下——是盘子。胖和尚确定他看清楚了——神龛前摆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粗瓷盘，让他大失所望的是，盘子是空的，什幺都没有。然而，再笨的脑袋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候，胖和尚忽然跳起来，如同捉奸在床般兴奋："你还赖我偷吃那老道的几只挫鸟，你自己不也私吞了贡给菩萨的吃食？！"
"好歹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那些污言秽语最好收敛些。"胖和尚对女人没什幺概念，可当他可以如此近在咫尺地看到少年的眉目时，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不说美若宋玉，貌比潘安，这小娃娃长得细皮嫩肉，好生白净，确实比他去化斋时村里的婆娘还要美上几分。这少年不慌不忙地从袖口取出一块精致的点心，类似桃酥之类的酥脆，在他的红唇白齿间发出令人心动的声响，那笑容带着几份邪气："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早晚是要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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