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烟的悲怆
与不幸的人类形影相吊的，当有不幸的物品。譬如香烟，人们便
在并不充裕的时间中，专辟一天实施对它的打击，名曰“世界无烟日”。
只是这一日的拳头，并未打煞烟头的火光，“香烟”与“后代”，似
乎决心长相厮守，生死与共到白头。
弗洛伊德喜欢扫禁烟派的兴，他摸着人的“口唇欲”，一本正经
地在病历上划道，吸烟之类的嗜好，尽管貌似平常，但其根一律扎在
人的死亡本能之上。香烟燃烧的是人类的现代性，在其构筑的人类文
明坐标中，停放着备受现代社会摧残的孤独灵魂。
也许正因如此，当代中国的黑暗之处，闪出一位抽烟不止的巨人。
这是一幅钉在我们灵魂深处的木刻——黑光闪闪的鲁迅先生。
先生学过“一点医学上的知识”，多少知道烟的危害，只是国人
凄惨的境遇他看了辛酸，才扔下能挣“红包”的手术钳刀，操起一管
蜇人的笔，无奈地点燃一支烟。
吵吵嚷嚷的世纪之初，国人功利性的动作早已五花八门，政客忙
于斗杀，文人忙于成名，难民忙于逃命。拥有先生那般宁静的，实在
珍稀。我们这个民族，遗传性病根繁多，特别以独有的“净身”壮举
着称于世。大家可以大方地割去生殖器官，然后一路哼唱，托回一点
银两。当哥白尼揭穿人类居于世界中心的错觉，达尔文把人的本源与
禽兽草木相联，弗洛伊德指证“可耻”的性冲动为人类文明成就的动
力，一向自豪的万物灵长，不能不惊出一身冷汗——我们如此道貌岸
然，其实一点也不伟大。但无论人类的自尊，怎样被人类的智慧轮番
打得死去活来，只要犯不着国人最猥琐的蝇头小利，他们都会有最刻
骨的“忍”，虽显无动于衷，倒也安然无恙。
只是当烟草的茎叶，从美洲伸进国门的时候，国人忍不住一阵窃
喜。人与人，看来可以统称人类。穷与富，洋与土，虽然面皮装潢千
差万别，但框架结构还是大同小异。但国人是国人，他们只是抽烟，
接着抽烟，纵有三妻四妾，也不言及“性”福，见了怦然心动的女子，
必遒劲有力地以袖掩面，防止漏出“人”的破绽。
好在先生没有倒在坑头，哈欠连天地一心抽烟。他睁着眼，在烟
头的微光中，“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怯，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
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个过程，
先生“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他开始孤独和悲凉，毫
不忧虑地舍弃浪漫主义的浮泛叫喊，现实主义的浮浅写实。也不象他
的兄弟周作人，用麻醉和麻木来抵挡和掩盖深刻的悲观。恰恰相反，
他以愈战愈强的勇士情怀，来纪念着这生和死，歌颂着这生和死。或
一弹烟灰，烫得一班人杀猪般地惨叫；或一吐浓雾，呛得一班人从肺
到胃地咯血。
20世纪的硝烟，真是威武雄壮。先生抽烟的姿势，不免渺小而欠
缺清晰度。好在先生烟的微光，如同无声的闪电，照出了我们千疮百
孔的灵魂。
国人的儒雅无穷无尽。尤其是先生的同仁们，更爱夹着女人和雪
茄，精神抖擞地排出一溜溜文字。这些确实摧动过一群少男少女骚动
的东西，可惜不幸褪尽矜持长满可笑。另一些渲嚣一时的施政纲领或
学术鸿着，亦早已故纸一堆，不时被于腹泻的救急之中。笑傲了一个
世纪的新星旧宿，没玩出乡间耍猴佬的潇洒，也没玩出大清国“才子”
的殊荣。
清晨，打开门窗，没有一个影子，只见一片雪光。人呢？一缕烟
云绕向苍穹，除了远远的先生和隐隐的呐喊，我们又白白忙活了一世
纪。
相见即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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