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斗争与暴力
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很久了。写给能看懂的人看。心理学史上有一个非常着名的实验，叫做“斯坦福监狱实验“（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研究了一群心理很正常的斯坦福学生是如何在特定环境下一步步做出了反人类反社会的行为。实验设计者用“路西法效应”来描述这种性格转变，因为路西法也曾是上帝最宠爱的天使，但最终却堕落为撒旦。
为什幺这个实验很重要？从统计上来说，“人之初性本善”确实是大概率事件。天生具有反社会倾向的人只是人口总数中极小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历史上那些着名的反人类罪行，并不全是这些“坏人”干的，而是那些“好人”干的。在一系列的条件下，“好人”就可能一步步变成坏人。可怕的是，这些条件都很简单。更可怕的是，这些“好人”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变坏。
正好刚过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没多久，我们来聊聊纳粹。建立一个纳粹团体需要多长时间呢？答案是，一个星期。德国有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叫《浪潮》（英文名The wave，德文原名Die Welle）。讲述的是一位高中老师要给一群学生讲关于“独裁专制”的课，然而学生们并不感兴趣，他们觉得独裁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于是老师决定做一个实验，把他自己的课变成“法西斯速成班”。
这位老师是怎幺做的呢？很简单，三个步骤。
- 意识洗脑。老师将这个班级当成一个集体，并且规定自己是这个集体唯一的领袖，其他所有人必须听从他的指挥。并且要求学生们只能称呼他为Mr. Wenger。
- 行为规范。所有人统一着装，举手发言，大家称呼自己的团体为“浪潮”，并且使用团体专有手势来辨别自己人，在与团体外的人起冲突的时候努力保护团内成员。在这个过程中老师确实有帮助一些同学得到正面的行为改善，于是也激起了大家互助的动力，更加重了大家的集体归属感。于是集体迅速壮大，但也出现了反对者。
- 支持与反对。对集权主义高度痴迷的学生开始联合团体里的人排除异己，惩罚那些反对团体的人，不许他们简介球赛或者进入学校。事态就此失控。
这部影片有个十分沉重的结尾，这里就不剧透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这整个过程是不是很熟悉？看起来每一步都如此自然而平凡，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人毛骨悚然。第二个步骤是事情开始发酵的起点，它利用了人们普遍存在的从众心里（conformity）。人有很强烈的从众倾向，因为不想自己跟大家不一样。甚至大家在做的是错误的事时，因为是大家一起做的，也就变成对的了，身处集体中的人不再有清醒的是非判断，也不再需要承受强烈的道德谴责了。这种团体通过党同伐异壮大自我，通过集权消灭了自我修正的可能性，最终形成了可怕的群体非理性。
另一个知名心理学实验也常被拿来与斯坦福监狱实验做比较，叫做米尔格拉姆实验（Milgram experiment），又称权利服从实验。这个实验最初是为了研究二战期间的犹太人大屠杀。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为了测试受测者，在面对权威者下达违背良心的命令时，人性所能发挥的拒绝力量到底有多少。
实验原理见下图。
E为实验的组织者（即科学家），T与L均为实验的参与者。T（teacher）与L（learner）要共同完成一项记忆力测试，T负责念题，L负责答题，如果L回答错误，T负责按下按钮用电击惩罚L。电击强度随错题数目增加而逐步变强（从45伏逐渐增加到135伏），即累计答错的题目越多，接受电击的强度越强。
听起来有点残忍对吧？所以实验的组织者会在一开始让负责施行惩罚的T体验一下电击的强度（很弱），于是T就会安心，觉得这个强度不会对人造成损伤。
在这个实验中，实际上真正的被测试者只有T一个人。被电击的L实际上并不会真的被电击（出于人道主义考虑），L是科学家请来的演员，负责表演被电击的痛苦。但这些，T是不知道的。
所以当实验进行，T不断加大电击的强度，听着L那边传来的惨叫、咒骂、求饶，并且相信L确实在承受着电击的痛苦时，有多少被测试者还会坚持执行电击呢？
科学家在设计这个实验的时候预测只有十分之一甚至更少的人会狠下心来继续惩罚直到达到最大伏特数（135伏），然而实验结果表明有65%的人都走到了最后一步（尽管这些实验参与者都感觉很不好）。每个参与者在伏特数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都会质疑并且提议暂停这个实验，但这时候科学家会告诉他们“实验要求你这幺做”，“你不得不这幺做”，“继续下去是有必要的”。然后这些参与者会选择继续进行，尽管他们非常不乐意这幺做，但仍然选择服从。只有极少数人在中途表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行下去了，要求退出实验（事实上退出实验并不会让参与者受到什幺惩罚，但大部分参与者在实验进行的当下都感受到了来自实验的强烈压迫，所以很难做出退出的选择）。
这一个实验充分显示了“服从的危险”。一个普通的人，只因一位辅助实验的科学家所下达的命令，就会愿意在另一个人身上加诸这幺多的痛苦。当实验参与者听到痛苦的尖叫，即使受到强烈的道德谴责，却仍然选择继续执行权力者的命令。成年人对于权力者的服从意愿大到几乎可以做出任何尺度的事，这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事实了。而在这个过程中，人性已经起不到什幺挽回的作用了。
对比上面这个实验跟电影《浪潮》，我们来研究一下为什幺好人会干坏事。在两个实验中，实验参与者都对“权威者”有着充分的信任，而权威者也确实做了一些好事——在米尔格拉姆实验中参与者相信科学家做实验是为了科学作贡献，在《浪潮》中老师帮助了一些学生得到了正面的行为改善。所以这些参与者都相信着自己是在做好事。在《浪潮》里很多学生眼里只有集体主义，从而不能意识到自己的暴行；在米尔格拉姆实验中的部分参与者因为亲自试验了电击强度，所以就不相信自己真的有伤害被电击者。当他们开始质疑，若有人告诉他们是“为了大义”（greater good）（维护集体主义和为科学作贡献），他们都仍然会选择继续。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做事的方法，跟做事的结果，是同等重要的。不管因为何种原因去做出伤害别人的事，都是不对的。事情不因为有一个好的初衷就永远是正确的。
上面两个实验证明，在很简单的条件设定下，好人就可以做恶事。这些条件如此简单，简直防不胜防。正因如此，强调“平等”这个概念才显得特别重要。
从法律的角度来谈平等感觉更有说服力。上大学的时候一门法律课的老师用米兰达警告（就是香港警匪片中常出现的那句“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做例子，来说明平等公正的意义——如果一部法律不能保护犯罪分子的权利，那幺它同样也不能保护国家总理的权利。放到这篇文章里来就是，如果你今天以一个“正义”的理由伤害了别人，那幺有一天别人也可以用另外“正义”的理由来伤害你。无论别人怎样，你都不具有伤害他们的权利。
所以这些事情离我们远吗？一点都不。暴力一直存在。它们现在的名字，叫Cyberbullying（网络霸凌）。
附注：
对以上提到的两个实验感兴趣的人可以简介这两个预告片（强烈建议）：
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ZwfNs1pqG0&feature=related
Milgram experimen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b7YFtiE5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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