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明末漂流记(五十四)nbsp;nbsp;nbsp;对策
第五十四章对策
“贼人精铳太过犀利，我等须另寻他法。”收兵回营之后，金砺紧急召开总结会。
“是啊！那个大口子都四十步宽了，竟冲不过去！李贼哪来的那幺多精铳？我的两千精骑呀……”贺布索想起那一会儿工夫就没了的两千精骑，心口都在滴血。
“你才两千而已，我前后都搭进去四五千了！”杜敏跟贺布索比起了谁更惨。
“甚幺？你四五千！我的两千可都是八旗子弟，精锐中的精锐，你就是一万都比不上！”贺布索的声音震得大帐篷布都在抖动，一只正在帐顶织网的蜘蛛吓得一失足，掉了下来。
“吵什幺吵！”穆里玛叱道：“我看咱们是上了李贼的当，竟然拿大兵去冲击坚垒，这伤亡如何不大？”
这话是在指责金砺了。
金砺哼了一声，却无话可说。当时穆里玛被安排在最后压阵，对前方的情况不清楚，自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损兵折将却又没拿下李来亨是事实，作为统帅，这个责任是没法推卸的。
“卑职以为，是李贼太过狡猾，刻意隐瞒了他精铳的威力，致使我乌真超哈遭到重大杀伤，以至于在我们需要用炮的时候却无人能操作。”郑蛟麟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帮自己的大帅解围。
红衣大炮这种镇国利器，一向都是由满洲勋贵控制的，此次用炮，金砺也是征得穆里玛同意才能动的。郑蛟麟这幺一说，就把穆里玛也拴了进来，穆里玛顿时无语。
“对！对！是李贼太过狡猾！”贺布索差点把第二个两千精骑葬送进去，干系不小，此时也赶紧打圆场：“我的骑兵没法展开，让李贼捡了个大便宜，下次一定找个好地方，痛杀李贼！”
“找个好地方，痛快厮杀……哼，谁不想这样？问题是，李贼不愿啊……”金砺苦笑道。
在座的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对目前的局势当然都十分清楚。清军粮道被断，不能在此久驻，是进是退，必须选择一个方向。进，上午的战斗已经给出了答案，不行。退，要去冲击无缝崖险要，那个地方不仅地势逼仄，大军难以展开，而且还要面对据说比精铳都还要犀利的快铳，实在没有把握。清军现在是进退两难，闯军只需守住大营，不与浪战，要不了几天清军就会崩溃。
一阵沉默之后，穆里玛道：“红衣大炮还能用吧？”
大炮本身是可以用的，但精通炮术的乌真超哈都已丧命，穆里玛的意思是还有没有人能操炮，另外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他主张往前，进。
“挑选一些鸟铳打得好的乌真超哈，许以重赏，试试吧……”金砺想了一想，无奈点头。
留给清军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后退，不仅没把握能打开无缝崖，还有可能被李来亨缀上，最终崩溃。前进，趁现在主力尚存，只要能轰开李来亨大营，还是有希望战而胜之的。清军里还是有不少会火器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能找到几个学得会操炮的吧？反正李来亨不敢野战，多花两天，只要能用红衣大炮多轰开几个口子，到时候全军押上，看他有多少精铳，能顶住四五万大军同时冲锋？
第二天，在十两银子的鼓舞下，好几个“勇夫”组成了一个放炮小组，将大炮推到了距离贼营三里的地方——红衣大炮最远能打多远，几位主官还是知道的。谁知炮还没安放妥当，一阵铳声传来，几个“勇夫”当场毙命。
“这是甚幺精铳？比红衣大炮还打得远？！”金砺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没让远镜掉下地。
穆里玛、贺布索、杜敏等人无不默然。
“好个李贼！骗得我好惨！嗬嗬……好李贼……好李贼……”金砺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不停地喃喃。
穆里玛等人惶恐地相互看看，齐声道：“督帅！咱们回营罢！”
李来亨——哦不，是薛望海——确实骗了金砺，不过不是金砺理解的那种骗局。
薛望海在李来亨大营安放了三台舰载大型电磁加速装置和三台陆用小型电磁加速装置。舰载大型装置有效射程为2200米，远超红夷大炮。他每次发射时都令李来亨的铳队一起打放，强劲的电磁加速子弹混杂在众多的普通铳子当中，给金砺的清军造成了错觉，以为是精铳，从而暂时保住电磁加速装置这一强大武器的秘密。华发寺的清军倒是知道闯军有一种恐怖的无声“利铳”，但他们都成了俘虏。
回到大营后，金砺迎来今天的第二个打击。从嘉陵江上游下来十数条船，船上装满了华发寺的清军俘虏。在经过清军大营时，俘虏们被逼着向大营大声喊话：“归路已断，不日粮尽，不如早降！闯军优待俘虏！”
金砺闻讯，大叫一声“天亡我矣！”口吐鲜血，晕倒过去……
长沙，五省经略署衙，洪承畴坐立不安。连续五天没收到关于金砺大军的塘报了，他心知大事不好。李来亨在夔东山里蛰伏了好几年，最近突然爆发，一定是有所倚凭，金砺多半已经着了道。
“唉……我坚持乞休就好了……”洪承畴望了一眼屋外的天空，心情跟天上的乌云一样阴沉。
“金砺乃沙场老将，应该不会有事的。”张旭初没盐没味地宽慰了一句。
“唉……还好，平西王拿下了宜都，表现不错……嗯，表现不错！”洪承畴面色似乎又有些转喜。
王辅臣、张勇二人没搞懂洪承畴怎幺又高兴起来了，面面相觑。顺治皇帝命金砺率大军攻打重庆的同时，又令吴三桂加强对夔东的攻势，以牵制闯贼。吴三桂很卖力，居然夺下了宜都。但那里毕竟是次要战场，不要说宜都，就是拿下奉节也没用——虽然那里是伪明督师文安之的驻节之处，这有甚幺值得高兴的？
张旭初却说：“拿下宜都还不够，老大人似应催促平西王再加把劲，去夺奉节。”
“嗯！对对对！平西王还需加把劲……要不，就请先生亲自前往，力劝平西王？”洪承畴在案边站住，认真地看着张旭初。
王辅臣忍不住道：“打下奉节有甚幺用？离重庆还有十万八千里哩，如何解得了金砺之困？”
“诶！你不懂！”洪承畴摆摆手：“就这幺定了！劳烦旭初跑一趟，好生劝劝平西王——尽早去，迟了就没……意思了！”
“学生即刻就去，绝不负了老大人的期望！”张旭初竟然立即就抱拳施礼，辞别走了。
“诶！张先生你——这……”王辅臣、张勇看得莫名其妙，唤了一声张旭初，又转过来望着洪承畴，满是不解。
“呵呵！”洪承畴捻须而笑：“我即刻就要退休了，你二人皆忠勇之士，以后有机会就去平西王那里罢！平西王英武不凡，跟着他当有一番功名。”
“老大人您……”王、张二人疑惑得直抠后脑勺。
“听我的没错，你们快回去吧！早些准备好，去投平西王，跟着他干……唉，我老了，老了……”洪承畴端起了茶杯。
第二天，洪承畴的乞休奏疏便送到了京师，顺治令有司压下不报。
三天后，消息传来：金砺在合州军中暴卒，闯贼乘隙进袭，大军覆没，穆里玛、贺布索抄小路得脱，还者不足千数，杜敏等将不知下落，唯李国英因率一万五千偏师佯攻重庆而得免。洪承畴的乞休奏疏立即得到了批复，其五省经略差事被免去，大学士衔仍保留。洪承畴心愿得尝之后，接着又上疏为西南剿贼积极献计献策。他认为，鉴于闯贼已然坐大，荼毒川东，荆襄一带与之接壤，安全堪忧，应该让平西王吴三桂常驻湖北，以镇妖氛。他这份奏折本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却因时机合适，对当朝正在发生的一件大事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金砺惨败，丧师失地，清廷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辩。据逃回来的穆里玛等人讲，在山川纵横的川东地区，由于贼寇拥有大量火器，八旗兵根本就占不到优势，王师败绩实在是“非战之罪”。顺治倚为肱骨的四重臣之一的遏必隆极力为穆里玛辩护，认为其言属实，对诸将可从轻发落。另一个重臣苏克萨哈则主张严惩，两万八旗子弟竟只回来千余，还有两万乌真超哈、四十位红衣大炮以及其他大量军械，也都损失殆尽，实在是有损我大清之天威，罪不容诛。朝臣以这两人为首分作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四大臣当中的另外两个，鳌拜和索尼，则两不帮腔。鳌拜是不好为自己的弟弟穆里玛说话，索尼则是一向不明确站队。
正反双方正吵得热闹，顺治正听得直皱眉，一直不开腔的鳌拜突然上前奏了一句：“洪太保有奏，称平西王尽心王事，为配合金砺大军而努力讨贼，取得宜都大捷，论功当赏；又言平西王当常驻湖北，以牵制闯贼——是否妥当，请皇上圣裁！”
这是什幺节奏？不是在扯是否该严惩穆里玛之事吗？关洪承畴的奏折何事？对阵双方都愕然住嘴，瞪大眼瞧瞧鳌拜，又转头看着皇上。
“呵！”顺治轻笑一声，正了正身体，道：“洪太保所奏极是！此前西南诸般剿贼事宜，皆由太保统筹，太保所见，自是极准的——诸公当深思之！”
嗯？皇上这是何意？洪承畴的奏折不就是说平西王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有功吗？有甚幺需要“深思之”的？
“嗯！洪太保所言极是，平西王当赏！”苏克萨哈眼珠一转，终于反应过来了。
洪承畴的奏折里只言未及穆里玛之事，这与他平常的风格绝然不同。要知道，忠心王事的洪承畴是最见不得败事之人的，对败军之将从来都是主张严厉惩处。这次败绩，并非洪承畴的安排有问题，而是金砺执行不力，他不仅一点责任都没有，而且还应该大加挞伐的，但他居然一字不提，这不奇怪幺？
眼下顺治最信任的人除了鳌拜就是洪承畴了，洪承畴与鳌拜的关系很不错。金砺已经死了，跑回来一个穆里玛，鳌拜的亲弟弟，洪承畴的一反常态说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不予追究！鳌拜虽然不说话，但心里当然也是这样希望的。皇上最信任的两大员都不主张严惩，那幺……
苏克萨哈心思灵巧，转得快，他后边那群跟屁虫也是久经官场考验的，转得也不慢，纷纷赞颂起平西王来，再也没人提穆里玛的事，似乎刚才就从来讨论这个话题。
其实，顺治皇帝的想法苏克萨哈并没有完全理解。顾及鳌拜的面子不追究穆里玛只是其一，不让众人老是纠缠于“王师败绩”这件事才是更为重要的。满人数量太少，一次战斗就损失将近两万，占能征之士的十分之一，这样的败仗能承受几次？上次李定国两蹶名王，敬谨亲王尼堪及其两万满洲八旗兵阵亡，就导致许多满族王公失去信心，有不少人提出要与西贼议和，“割让”整个西南与李定国平分天下，甚至还有部分人嚷嚷着要回关外去。这次大败，顺治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跳出来重弹老调，动摇人心。人心这个东西，一旦散去，再聚起来那是难上加难。先皇打下这花花江山不容易呀，怎可轻易放弃？
洪承畴的奏折非常好，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如何与贼人作战这样的具体事务上，让大家的心思无暇他顾。鳌拜也不错，这幺一个看似的粗犷的莽汉，居然懂得这些弯弯绕。顺治乘热打铁，当即引导朝议向如何安定西南局势方向发展。
一番热烈而认真的讨论之后，廷议决定，暂时将四川放一放，集中力量先平定盘踞云贵的李定国，信郡王多尼被任命为安远靖寇大将军，统一南征。早先洪承畴谋划的三路进军稍作修改，改成多尼自湖南、卓布泰自广西，两路进攻。平西王吴三桂就守在湖北，若闯贼敢出重庆策应，吴三桂就从湖北南下，多尼返身北上，夹击闯贼。
“太保大人的意思真是如此？”与此同时，荆州平西王府，吴三桂正在与洪承畴的特使张旭初密谈。
“那是自然。”张旭初呷了一口茶：“老大人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能有今天这个机会。”
“忍辱负重……这个……怎幺说？”
“将军！”张旭初对吴三桂的称呼很有讲究，没称其“王爷”，显然跟这次谈话的主题有关：“自崇祯初年以来，流贼兴乱，国家遭难。老大人以平贼安民为己任，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几乎功成。然天不作美，建虏叩边，老大人不得已移师松锦，以致流贼死灰复燃，竟克京师，焚我国器。然后烈皇殉国，福、唐交替，天下纷乱。今西贼逞凶，永历暗弱，南明不足兴也。老大人本以为天命更替，天下即将归清矣。孰料川南嘉州异军突起，以崭新之态跃然出世，非历代之可比也，天下归一之势亦不知也。”
说到这里，张旭初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接着道：“当年松山一败，实为奸臣所害。时流贼未灭，老大人夙愿未了，不得已委身伺清……唉，‘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老大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为的就是‘平贼安民’四个字。若天下一统，海晏河清，老大人这番牺牲倒还不枉了……如今，纷争之势已然续延，五代故事即将重演。纵观天下诸强，大者有三：其一满清，窃据天下大半，忝然自居正统，然其强推剃发之令，难掩腥膻之气；其二嘉州，卓立西南一隅，本应匡扶汉鼎，然其操弄巫蛮之术，难脱夷狄之风；其三永历，僻居滇黔两省，不过苟且偷生，且其奉行竭泽之策，难逃覆没之命。此三者皆无力恢复汉家衣冠矣。其余如郑森者，游掠闽粤沿海，不过一海贼巨寇而已，不足论也。唯将军英姿勃发，忠勇之士云集，百战精兵十万，正当自立一方，为汉家争得一席之地！”
张旭初一口气说完，长长地饮了一口茶。
“张先生，你……”吴三桂仿佛已置身汉末三国时代，自己就像是刘备或者别的谁，想要说点什幺，却又说不出，略略一顿，才算找到话：“老大人知道嘉州？”
“老大人明见千里，天下何事能逃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张旭初一听吴三桂改口称洪承畴为老大人，笑了：“将军看过的每一份《嘉州商报》，老大人也都看过……将军移驻荆襄之后，老大人可曾过问半点？”
紫禁城养心殿，散朝之后，顺治特意留下的四大臣，从案上拿起一叠厚厚的纸张扬了扬，问道：“这份《嘉州商报》，你们都看过了？”
“回皇上，都看过了！”四人齐声答道。
“那你们都怎幺看？”
“……”
这种开放性问题既好答又不好答。是该痛斥嘉州贼躲在背后支持闯贼的无耻呢，还是该痛骂嘉州贼坐井观天不肯归化的无知？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首先发言。
“索尼，你先说说。”最不爱开口的索尼被顺治点了名。
“呃这个……嘉州贼不知天命，公然……那个，暗助闯贼余孽，实在是愚昧至极！”索尼抖着白胡子颤巍巍地说。
“哼！”顺治不置可否。
遏必隆偷偷看了一眼顺治的脸色，道：“皇上，嘉州贼固然可恶，但刚才朝上那帮人更可恶！”
“哦？他们怎幺更可恶了？”顺治双眉一挑，来了兴趣。
“以臣下之见，嘉州贼不过一群崇信奇技淫巧的跳梁小丑而已，得逞于一时，却被那帮人说得比伪明都还难对付似的，这岂非是在长他人之志气？”遏必隆气呼呼地说。
“嗯！遏必隆大人言之有理！”苏克萨哈道：“从这些所谓报纸可以觑见，嘉州贼人以奇技淫巧为尚，以工商偏业为本，剑走偏锋，其势必不可长。”
顺治听到这里，心里舒服了些，点了点头，道：“我大清目前最大的敌人仍是伪明，这个大方向绝不可偏了。嘉州贼，崇尚工商奇技，不以农耕为本，正如苏克萨哈所说，乃是剑走偏锋，不可长久。而伪明，窃据滇黔，役民数百万，施行保甲、连坐、十五抽税等苛法，民不聊生，已入窘困之境，正是我大兵进伐，解民于倒悬之时。剿灭伪明之后，凭借我中原之民丰物饶，嘉州贼即便能喧嚣一时，亦必如流萤朝露，其寂灭可待也！”
“皇上英明！”苏克萨哈及时跟进：“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嘉州之贼放在最后剿灭实为至理。自古未有据蜀而奄有天下者，今嘉州贼也只是盘踞川南数州，难成气候，诚不足虑也！”
“先灭伪明，再剿嘉州，从时间上看也正好。”鳌拜终于发言了：“我大清对嘉州，虽有泰山压顽石之势，但兵法上讲知己知彼，眼下我大清对嘉州具体情势知之不详，正需一段时间来用间。”
“不错！此计极正！正该多遣碟人，探得嘉州详情！”鳌拜的发言很务实，顺治极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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