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色戒

太平盛年，金陵多名流巨子，然天下富庶之府唯城西蔡家无二，其财可以敌国，人臣皇戚莫不交结，访者有如云织，高轩敞屋独占长街，内有笙歌人声鼎沸，无日能息。
蔡翁有一独子，讳照，伟岸雄丽，志趣风流，善画，为人亲朗开放，众无不喜。然照爱美色，轻浮无节，家中稍有姿色者，上至五服长者下至烧火丫鬟，皆以浪语调笑，或以口吻舐腮唇胭脂，而父母溺爱，难以管教。
隆冬某日，照乘车出，有人头插草标以卖，价高，人无近者。其约摸十二三，雪质玉肌，鲜妍柔润，照心爱之，数倍赎回，女相男身，照奇，召来细问，自曰陈秋实，原官宦子弟，因家中为大案累及，从此破落，如今止得一人，秕糠吃尽，无法，自荐为奴。秋对答从容，言行有度，照遂纳为近从，命贴身日夜亲侍。而后照毁其奴籍，二人并去城外私塾，秋敏慧好学，文章顺畅质朴，颇有道理。
照久居学堂，自觉无趣，唤秋与之狎昵，秋不拒，照越发浪荡，解其下裳轻薄，秋忍痛讨好，照甚得意。
及至年节，返家探视，照如僵鱼入海，肆意与众女取乐，姬妾丫鬟争相曲迎，秋竟不得近。后入学，秋略有懈怠，照恶，不再亲近。秋更发奋读书，夫子甚重，自提携不提。
秋闱已过，秋中三甲之列，面圣，点为探花，琼林之宴坦然不醉，益发不俗，一时声名大噪，蔡府颠倒。主翁除其在册旧案，亲收为义子，青眼有加，款待周密。而秋固自请北疆，圣颜难测，擢令为某知州。乃告，随行数人，轻车简马而行。
照自觉深负韦编书箧，辞学，言侍奉老母，旋走。又采买数十美姬婢子，日夜嬉戏。犹嫌不足，哀叹金陵无佳人，士无好女相匹。王最宠幼子，曰九王世子者，风雅致远，闻照狂言，引之，令一爱姬奉酒布菜。照见之忘忧，祈求为卿作图一二。即不惜笔墨，细细描摹，成一美人图，顾盼如生，皆以玄女下凡。
照归，对图入痴，不思茶饭。蔡母怜子，终日嚎泣，翁夙夜忧叹，然不敢触弄龙楣。世子叹其痴惘，慨然赐女。照喜，得之亲密无间。不足月余，难安闺阁内帷，频出。时有一楼，酒肉精细，照盘桓不去。
有女入，声若莺啼，一老者抚弦，启唇而歌，燕雀过而不离。歌毕，老儿交手乞银。照令送银锞一锭，老儿携女三拜。照见其人，水灵活泼，机谨娇俏，遂有心收服。不料老儿已许之某小吏，婚约佳期具定。照不以为意，重金求取，仍纳入府中。
伎以艺名抛露头面，曾唤小白菜。及至入门，心思玲珑，甚得众心，戏称其为白菜娘娘。照酷爱其喉，常令其小吟而眠。
小吏无故失妻，怨怼难当，苦无门路，亲友多相劝，然难释块垒，病如山倾，药石罔效，三月幽愤而死。
世子听闻，大怒，着令捉照问责，惩其夺人妻子之罪。蔡家惊怖，令照奔秋。照急潜，唯白菜娘娘愿往。
照不谙人情，出手阔绰，显露家私，引群盗入室。盗杀尽僮仆，盘剥金银，欲刃照而掠女，白菜娘娘突起，刻意相迎，以躯换照命。盗束照于柱，苦殴之，又轮番淫辱娘娘而去。
二人几死，辛蒙搭救，以汤药日灌，躺将一月能缓行。娘娘悠悠转醒，恨不能立死，几番投绫跳井，皆活之。照苦劝，百般抚顺，以独心入誓，与娘娘偕老，侧目则没，娘娘方息。自此，照于卿敬爱并重，分毫难隔。
娘娘素有智珠，预照难掩其锋，私藏若干锞子。修养数日，能起车快遁。
至秋宅，清简素朴，秋倒履以迎，恭亲慎微如旧。照大恸，心待秋如亲子弟。一日，秋邀照临一坪古棋，照令娘娘开瓮取雪煎茶，幽香清冽，秋尤喜，展欢颜，竟三笑。照当下留心。
不日，照解其家传佩玉，以作嫁资，欲为秋弟取亲，令娘娘为配，自以聪明。秋无甚语，娘娘啼哭不去，照面沉斥之：“无知孺妇，我秋弟才貌无双，汝躯卑贱安敢放肆!”娘娘呐呐，乃止。
是夜，娘娘自缚而死，手握照玉。
照深怨女坏手足之谊，秋仿若无事，如常供养。
照远走三载，其母渐瘦，蔡翁传信，命照偷还以稍慰老母。照乃告秋，欲走。秋夜设宴饯行。
菜碟密布，青梅煮酒，照、秋开怀畅饮，不觉四更矣。冷月融融，廊院草木森森，秋散发开襟，青丝皎皎滑如鸦羽，脖颈纤纤色如冰雪，五分酒醉挑动十分颜色。照瘾发，故作不胜而着落，偏躬身，却来握秋足踝，如柔笋如磨玉，照魂欲去。秋不能脱，怨怒：“公子仍视我为奴!”
照心魔已起，竟伏地哀求，秋不能拒，笑骂“汝爱色无救矣，先时容易，而今唯拿命可换此身，愿乎?”
照连声急应，便拖秋入怀，扯落衣裳，就长廊燕好。
秋年岁虽长，然皮肤如处女，洁莹毛稀，触之如捻熟卵之白，无骨滑腻。兼肉躯娇软，随意揉搓，秋无不应和，轻吟细喘，汗带酒香，照乐极，如登仙如临渊，神智脱身，奋力四次乃肯歇。云雨既止，犹以手抚遍，玩弄乌发，不舍夜尽。
继而日中，秋亲远送，照别情依依。至于一巨崖，周有树木丰盛，晦暗蔽日。照摒仆众，执解秋衣，令*卧于氅，为其作画。秋言笑晏晏，兴致颇高。画成，秋披衣起，与照赏玩。照功甚高，寥寥数笔而纤毛可见，形神俱备，可破图也。照满，以为毕生大成，正难自禁，突感胸腹如坠坚冰，毛发竖起，低头见尖刀穿膛剜心，照以手触刃，而秋抽回，心与指尽裂。
照回首，秋狂笑不止，“蔡少许诺，以命换此身，今当实现!”
照以画入心，旋死。秋推照入崖，随即自刎而堕深涧。
仆久侯，来寻，唯有血衣，恐二人为兽所啖，遍搜山林，终不能现。蔡陈二府费尽心血，无获，立二衣冠冢于崖巅。
常有竖牧来此拢柴，曾见绝壁有流，而中有玉人戏水，一艳妇侧侍，为其着氅。旧人闻风，自言尤似故者，一曰府中外姓义子，一曰随行姬妾。民以为奇。
葛氏女寡居东，享艳名在外。一日过其名山，一男忽出，俊伟威仪，前来搭话，言语脉脉，葛女乐与之行。男善调情，葛女于怀而觉体态轻盈欢畅，交颈缱绻，妙不可言。而有妇出，音质如珠玉相击：“安能勾取良家女!”男扑地，两股战战，甚恐。妇去而还，领一少年，芝兰玉树，引刀来刺，男心穿而死。妇抚掌称好，犹自笑曰“薄情者就戮矣!快哉，快哉!”少年旁立，冷笑不止。
葛女惊而醒，仍卧于车内，方过崖，不逾半刻，而心肉如搥鼓。托言于众，有人叹曰，色者，惑也，执于自惑则祸亦引矣，望后为戒，勿耽皮相而负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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