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战火纷飞的阿富汗唯一的中餐馆，当地华人最好的避风塘
在战火纷飞的阿富汗，唐人饭店是仅有的一家中餐馆，世界说和它的大厨贾永学聊了聊，听他讲讲为何来到这座战地孤岛，又如何在此生存。
完整预告片请点击：预告片 | 阿富汗硝烟中的中国大厨
“来阿富汗干嘛？”
“我想感受一下死亡的威胁”
我想知道处在一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会怎样去思考、生活。
2013 年，才刚刚工作的我积蓄不多，考虑到阿富汗离中国比较近，旅途花费会少些，所以我将目的地选择了那里。
我一直想做一个自由摄影师，而我所崇拜的一些马格南图片社的摄影师们，都有在阿富汗的拍摄经历。
在喀布尔国际机场，一下飞机，周围是满眼的荒山，让人肾上腺激素分泌旺盛的元素一一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悍马、黑鹰、厚厚的水泥墙、全副武装的机枪手、装甲车、布尔卡……每天都处于提心吊胆之中，经过汽车的时候生怕它会突然爆炸，也怕街上盯着我看的那些人其中就有塔利班，将我绑架。我深深体会到了“死亡威胁”的滋味，从那时起我学会了低调，要让自己像街上的尘土般不起眼。
穿布尔卡乞讨的阿富汗女人（布尔卡，阿富汗本土的女性穿着，塔利班时期强制妇女穿的衣服，通常是蓝色的袍子，全部遮盖身体，只有眼部有蜂窝状布孔，可以看到外面）
在喀布尔开中国餐馆
很难想象，在阿富汗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中国人来开饭店，而且一开就是 10 年。我在一个本地宾馆因为房费问题产生了纠纷之后，偶遇两位中兴公司的员工，他们送我去了一家中国人开设的宾馆。阿富汗的安全形势不容乐观，世界这么大，没必要在一个如此极端环境的地方挣钱啊。
中国饭店周边建起厚厚的墙面，铁门紧锁，门上挂着一个“No Weapon”（“不得携带武器入内”）的标志。它左手边是一座警察局，右手边是喀布尔民政局，因此每天有持枪警察在外面巡逻。门外没有任何招牌，从外面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院落。
“这都是为了安全，不让别人看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中国饭店的厨师贾师傅这样解释到。外部的低调其实就是一种掩饰，也是一种安全的措施。
不起眼的中国饭店
2015 年，我以自由记者的身份开始了第二次阿富汗之行。阿富汗的局势变得更糟了，昆都士被塔利班攻击占领，之后又被政府军夺了回来。战乱给这里带来了很多伤员和难民，我想去采访一些昆都士的难民和伤员，中国饭店成了我在阿富汗最可靠的住处。
喀布尔机场离市区很近，只有数公里的路程，但每个路口都有重兵把守。中国饭店位于喀布尔的富人区，一些移民外国的阿富汗人将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自己在国外躲避战乱，中国饭店就是租了这样一栋别墅。第四个街区便是中国饭店所在地。其实它有正规的名字，叫做“唐人饭店”，只不过在阿富汗的中国人习惯称他为中国饭店。
阿富汗的经济相对落后，本地人失业率极高，达到 40%，劳动力严重过剩。
“阿富汗没工作的人满大街都是，所以请他们价格便宜。”贾师傅说。
中国饭店一共有六个阿富汗本地雇员，都是哈扎拉人。阿富汗的三大民族分别是普什图、哈扎拉和塔吉克，塔利班几乎全出自于普什图人。在阿富汗，他们有种天生的高贵之感，认为自己才是纯正的阿富汗主人。出于安全考虑，中国饭店请当地雇员会避开普什图人。
拉马丹是最早的雇员，他有车能采购食材和送外卖，还会说一些简单的中文。其他雇员则做配菜和看守院落的工作，还有一个不满 18 周岁的小女孩天天来打扫卫生。
“他们六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每月也才 1400 美元，我一个人一个月就能赚 1800 美元。”
中国饭店只接待中国人和欧美国家的人，阿富汗本地人一律不接待。因为曾有塔利班勾结阿富汗一些饭店的内部员工，搞爆炸袭击。阿富汗的建设得到了很多中资公司的帮助，比如中兴、华为、中石油、路桥公司等，他们为阿富汗进行基础设施建设。这些中资公司经常会向中国饭店订购外卖，贾师傅说，
“我们这里仅仅依靠中资公司的外卖就可以维持下去了。”
中国饭店菜单上的标价数字和中国国内饭店非常接近，只不过计价单位是美元。比如干煸牛肉丝这道菜，在中国国内卖 15 元人民币，这里是 15 美元，相当于 900 多阿富汗尼，阿富汗本地人根本消费不起。喀布尔街头一个普通餐馆，一把烤肉加一个馕最多只要 150 阿富汗尼。欧美人喜欢来中国饭店喝酒，因为穆斯林国家的餐馆普遍不卖酒。
中餐的很多食材，包括酱油、醋等调料，大多是中国运来的。中国饭店会和中资公司、中国大使馆所需要的东西合装一个集装箱，运送到喀布尔，运费为每公斤 1 美元。实在无法运送来的中餐食材，贾师傅会亲自去做。
“我们喜欢吃豆腐，这东西在阿富汗根本买不到，运过来也不现实，于是我就自己做。”
阿富汗本地的牛羊肉又好又便宜，价格只有国内的一半。他们的干果敞在自己的店铺前，以供路人品尝和购买。每周，贾师傅都会带上司机拉马丹，去喀布尔最大的市场采购食材，这几乎是他出门的唯一原因。巴扎是喀布尔最热闹的地方，贾师傅会去几个熟悉的店家购买干果和牛羊肉。（在穆斯林国家，中国称为“集市”的地方叫“巴扎”）逛街货比三家的习惯在喀布尔可要不得，喀布尔老城的大巴扎周围有很多政府机构，是爆炸的高发区，贾师傅来这里采购，经常是速战速决。
阿富汗的安全形势越来越差，爆炸的频率和范围都有所增长。
“这里最多的时候有五六家中国饭店，后来都关门了。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有 300 多中国人，现在只剩了 200 多人。除了中资公司的员工，这些个体户在我这儿一个大桌子就全能坐下了。”贾师傅边拾掇中午买来的鱼，边跟我说。
“我们这家饭店是中国人开的饭店中的老招牌了，我这儿再关了门，那在这里的中国人就真没中餐吃了。”
贾师傅吸了一口烟，“如果形势真是差到中国人全走了，中国大使馆也关了的时候，那我也就要回去了。”
中国饭店像是孤岛，在阿富汗留存着，久而久之也成了去往阿富汗的华人最好的避风塘。
“情分在这儿，也就不想走了。”
这次我来阿富汗的时间比较长，除了白天时候出门拍摄照片，大多时候都在中国饭店度过，所以我经常和贾师傅聊天。
贾师傅全名贾永学，今年 45 岁，来自山东青岛即墨，是中国饭店的厨师。他在阿富汗已经生活了六年半，是中国饭店唯一的中国雇员，也是待得最长的厨师。
贾师傅和他的客人们
2003 年阿富汗的战后重建工作刚刚启动，一批中国商人嗅到商机来到阿富汗。吃惯了中餐的中国人需要一个可以吃中餐和聚会的地方，2005 年，中国饭店便应运而生。常来这里吃饭的中国商人孟姐说：“战争的背后，就是商机。正因为它的危险，才鲜有人涉足这里。”
贾师傅来阿富汗的理由非常简单：中国饭店缺人手，挣得也不少。
“朋友叫我过来顶替他，我想到这里能挣更多的钱，于是就来了。”
他来之前对阿富汗了解不深：“看新闻说这里总有爆炸，我心想做厨师不用经常出门，只要房间里的安保做好了，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在阿富汗我不用花钱，这儿也没什么可买的，所以挣下的钱就都给家里了。每年回家的时候，家人看到我平平安安的站在他们面前，就不太担心了。”
“我喜欢在阿富汗的工作，这儿的人情世故比较简单。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家，我儿子还开了一个农场，生活还是可以的。”
战乱区的生活极其无聊，很少有娱乐活动。除了在网上和朋友聊天，贾师傅排解寂寞的方式是唱歌。中国饭店有一套 KTV 设备，是专门从国内运过来的，几经辗转才运至喀布尔。贾师傅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给客人们做地道的中餐，和他们聊天，饭后大家再一起唱歌。有些时候，贾师傅还会跟着音乐跳舞。贾师傅最喜欢唱的歌是《父亲》《母亲》《我的祖国》《精忠报国》。
“不管是经商或在阿富汗工作的华人，久居于此，必然会有思乡情结！这儿的人大多又都是 70 后，自然会喜欢那个年代的歌曲。”
“你在这里怕过吗？”我担心的问他。
“嗨！麻木了，有什么可怕的？外面打他们的，我不出门就没事儿了。有一年最严重的一次袭击就在我们附近，塔利班和政府军互相发火箭弹，打了整整一天，我们就躲在地下室，等外面停火了，再出去，然后一切照旧，继续工作了。”话说至此，一条红烧鱼已经做好了。
“也就那次比较危险，因为离得近，虽然爆炸经常有，但离着比较远。”
“我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认我做的菜，说实话就是呆习惯了，所以情分在这儿，也就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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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自知乎专栏「世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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