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人生已经残缺

11月6日晚，我和爸爸说，小云的骨灰还是不要寄存了，我们快点找个地方早点入土为安吧。爸爸说好。然后外面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雨点。
今年秋天的天气非常奇怪，当时带着女儿转院去广州的时候，我还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袖衣服，实在觉得没有必要，于是没有带长袖衣服去广州，结果在女儿去世前一天就开始转冷，而11月3日那天更是冷得浑身发抖，当时老婆和女儿睡在病床上，我睡在病床边的一个折叠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还有隔着折叠床的麻布穿透过来的冷风，我已经深感寒意，心里哆嗦着，这是什么怪天气。女儿去世后，连续的天气都是阴暗的，天空积压着厚厚的云层，似乎浓得化不开。11月7日，是我们全家给小云选墓地的日子，早上起床就发现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空气忧郁而又潮湿，老婆嘀咕地说：“这哪是秋天，这明明是清明节。” 说来也怪，早上出去办事，需要去三个地方，结果是每次下车都停雨了，连雨伞都不用打，而一上车后就又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当时心里就在想，是不是女儿在天冥冥中保护着爸爸。但是中午来到仙峰山墓园的时候，雨开始越来越大，直到我们下车时遇到的是当天最大的雨，爷爷详细端详了小云暂时安葬骨灰的柜子，千言万语，只化生一声叹息，叹息人世的迷茫，叹息我们的人生已经残缺。虽然我也曾经告诉过自己，以后会好的，但是我们的人生已经残缺，我们的女儿已经远去，即使还有再美好的人生也是残缺的。 我有一个陪伴我四年的女儿，但我已经是你一辈子的父亲。 挑墓地的时候，雨水已经渐小。透过阴郁得化不开的空气，我看见的是很美的墓地，前面有水塘，有小桥，有亭子，还有小树林。后面种着密密麻麻的松树，地上散落着小云曾经很喜欢捡的松果，回首间，看见老婆在地上捡松果，在路沿上排成一排，似乎女儿就在她的身旁，开心地玩耍着。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时是满满的心疼。女儿，你将在这里安息了，以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会来这里陪你，也会来这里伴你而眠，等待千年以后，等待你的王子将你唤醒，带你过上快乐的生活，爸爸妈妈还想继续看见你醉人的微笑，每一个笑脸，每一声笑声，都醉入心田。 11月8日，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水，我们回中山看外婆。小云去世前，小云的奶奶和外婆都病住院了，曾经是老婆成长的地方，老婆现在已经开始害怕回家，害怕那每一个至亲的亲人的眼睛，害怕每一个和小云牵手走过的地方。过去带女儿的日子，总觉得时间匆忙，忙忙碌碌，还没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日子已经被女儿全部占完。而现在的日子，可怕的缓慢，我们总是耗尽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发现时间只过去了一点点，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心在滴血。 11月10日，星期一，再次去了殡仪馆和墓园，忙碌了一天，终于把所有女儿的墓地的事定下了。下午，去妇幼保健院找女儿的死亡证明。女儿去世那晚，由于太匆忙，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医院的照顾下在急诊完成，也许急诊也没有遇见死亡的事情，因此那晚首先是死亡证明开错了，后来是附联忘记了给我。 对于妇幼保健院，始终怀有特俗的感情，2010年10月18日，我们在这里迎接女儿的到来，2014年11月4日，我们在这里将女儿送走。因此在我们再次踏上前往医院的路上时，老婆先受不了了，半路下了车，怎么也不愿意去医院。我和爸爸坐在医院的角落里，等待医生寻找死亡证明，看着眼前的爸爸妈妈带着子女前来看病，他们急切的眼神和当年的我们一样，我们也曾带着女儿多次来这里看病，看感冒、发烧、拉肚子、轮状病毒，每一次看见女儿生病，都是心痛如刀绞，急得满头大汗，可怜女儿。而这一刻，看着别人急得满头大汗，我衷心地为他们感到满满的幸福。10月31日，我也是在这个医院第一次听说髓母细胞瘤的时候，我站在病房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世界，就觉得世界太假，看着身边的父母带着自己的儿女看病，我也多么想自己也是一样啊，就像过去一样只是带着女儿来医院看一下普通的病，病了几天，病好后，我们又幸幸福福地生活着。只是病一场而已，生活还在继续，人生还在继续，这样的日子多美好啊。但是回到病房后，看见别的病人床头只挂着三级护理的牌子，为什么我们的女儿的床头就挂着一级护理，为什么数万分之一的髓母细胞瘤就生长在我的女儿的脑袋里。人生太虚假，我们的人生已经残缺。
外面的世界还在健康地运转着，人们都在忙碌着，只有我们的生活已经坍塌了，我时常看着忙碌的世界，再次陷入深深的迷茫，为什么我看见的世界已经坍塌了，但是这个坍塌的世界还在井然有序地运转着。后来我懂了，这是数万分之一的坍塌来到了我的世界，而别人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11月7日晚和11月10日晚，连续做了两个梦，梦见了女儿，第一次做梦，梦见女儿已经手术成功了，开心地回到我们身边。第二次梦见女儿是女儿头七的那个夜里，梦见女儿病情好转，肿瘤缩小了，我们转院去了另一个医院准备手术。第二天我把这两个梦告诉爸爸，说：“通过这两个梦可以看得出，没有给女儿做手术已经是我这辈子最悔恨的事情了。”爸爸说：“是啊，毕竟手术已经是我们当时唯一的选择了，唯一延长她的性命的选择了。”说后，我们都默然好久。 11月12日，来到幼儿园给女儿办理退学，看见这片女儿曾经快乐奔跑的地方，还有无数的孩子在快乐地奔跑，眼中再次湿润起来，办完退学后，可以说，我和老婆是落荒而逃地离开幼儿园的。曾经越多快乐的地方，此刻就越多伤心和害怕。离开幼儿园后，接着办理的是更可怕的事情，去派出所注销女儿的户口，去街道办注销女儿的登记。老婆再次打起退堂鼓，我在办理中也自嘲了起来，通过这几天的忙碌，我已经有了深深的办理丧事的经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办理户籍的民警很体贴地安慰我，一直在劝慰我，尽可能把事情简化，让我享受高质量的服务。离开时，我连续给她说了三声谢谢。 人生已经残缺，但是残缺的人生还在继续，哪里才是个尽头，哪里才能寻找到我的女儿。抬头看天，天空依然阴暗，厚厚的云层，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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