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者的砖与墙

2015-12-23 20:40:15 | 来源：新浪微博 | 投稿：雷人之锤V587 | 编辑：小柯

原标题：经济学者的砖与墙

以前有个写时评的朋友，他一直认为我太“市场”了。有天他像有了新发现一样跟我说：其实计划经济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国家太大了不能搞计划经济，小国还是可以搞计划经济的。你看公司不也搞计划经济幺？因为公司小，所以搞计划经济可以成功。

我这样回答他：小国搞计划经济也不会成功。公司里的“计划”并不是计划经济。老板制定计划，指挥员工，这是基于自愿契约进行的，老板是付了工资的，买得了员工同意接受指挥，公司的生产照片也是买来的。计划经济得名“计划”并不是因为它有计划，而是因为它的计划不是基于自愿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它都要计划你。由于这一区别，小国搞计划经济也只有失败一途。

可以说，如果了解自然权利学说，尤其是奥地利学派如米塞斯、罗斯巴德等人的观点，就知道，我这番回答其实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回答。当然了，那位朋友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观点，尽管他认为他也是自由主义者。其实很多“自由主义者”对权利的认识都是不清楚的。

上个月旁听张五常教授的一个学术研讨会，听到有好几个发言者高度评价“企业是一系列合约”，认为是对企业性质的认识的大突破。我就又想起了这件往事。

的确，我自己印象深刻，以前《读书》杂志就发表过文章，谈“企业是一系列合约”在对公司性质的认识上的突破。但是在这个会上，我突然想到，“企业是一系列合约”在芝加哥学派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认识上的重大突破，但是在奥地利学派看来，“企业是一堆契约”只不过是权利理论的一个自然而然的小推论（契约理论也是权利理论的一部分），决不会有人把它视为认识上的大突破。

奥地利学派的命运是，其他学派的很多大突破，在它那儿可算是小推论，只是，奥地利学派实在太边缘化了，以至于有些学派即便发现自己的大突破，在奥派那里早就具备了，这些学派的学者也最多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看来奥地利学派也有部分可取之处啊，那我们就吸纳一部分吧；但我们没吸纳的那部分，奥地利学派还是错的。

后来在人文经济学会的薛兆丰关于反垄断的讲座上，张维迎教授点评：芝加哥学派是赞同砌反垄断这堵墙的，但是实践中他们发现有些砖不对，于是主张拆掉这些砖，而奥地利学派则从一开始就反对砌这堵墙。张教授点评的详细内容大家可以看人文经济学会公号发的现场实录。

的确，在反垄断问题上，芝加哥学派是一步步认识到，所谓的捆绑销售、价格歧视、价格联盟、经销商限价等行为，经济学者传统上认为是不利于竞争、不利于消费者的，实际上这些都是有利于消费者的。当然，在反垄断问题上，芝加哥学派也已趋向于赞同拆掉整堵墙，只反行政垄断。

这其实代表了两种经济学思维方式。

芝加哥学派的方式是调查、了解、研究具体的市场实践，然后评判对错。可能由于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名言的影响，芝加哥学派的这一方式更受国人的欢迎。曾经有个网络名人对我说：“你凭什幺反对贸易保护、支持自由贸易？你调查、研究每个行业了吗？”这位朋友代表的就是这种思维方式。

芝加哥学派优点很多。比如在具体的实践调查上，芝加哥学派能揭示很多人们误解了的现实。但是这种方式的问题是考虑问题失之琐碎。芝加哥学派对于他们认识到错误的砖，他们就反对，而他们没认识到错误的砖，他们仍然认为应该存在，这也就不奇怪，为何芝加哥学派需要走很多年，才认识到反垄断法这堵墙是不该存在的；也不奇怪，为何“公司是一系列合约”对他们来说是一大突破。

奥地利学派的方式则是从逻辑上抽象出人的行为的性质，并研究这些行为性质的逻辑后果。比如，自愿选择的行为，和被强制的行为，它们各有什幺不同的逻辑结果。在这种思维方式下，是不需要去调查每个具体的行业和不同企业的具体的做法的。（当然，考察行为者所面对的约束条件仍然是必须的。比如说在自愿选择下，仍然有个照片配置的问题。这就要考察目的和手段是否相符。）这也就不奇怪，为什幺奥地利学派从一开始就反对砌反垄断法这堵墙。有人认为奥地利学派不是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这是误解。它只是对真实世界的研究方式不一样。

在说服他人的方法上，芝加哥学派更是颇有可取之处。正如薛兆丰所说，像奥地利学派，一上来就否定那堵墙，很多人不接受，你就得一个个去反驳对捆绑销售、价格歧视等等具体行为的谬误认识。

人们惯常接受的范式就是如此。目前也只好这样：你不是相信调查研究吗？那我就把调查研究给你看。当然，对同一事件进行调查研究，不同范式的人也能得出千差万别的结果，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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