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小雪与大雪里的墓，铜锅白炭与红肉青葱，小僧的电热壶与雪夜里的蝉鸣。
1.访墓，故人。十一月二十七日，小雪。北京却下了一场大雪。
徐云风站在梁启超墓前，“两万三千五百十三进，四万一千两百零三出。”
我说你在做什幺买卖呢？
他扭头看了我一下，他眼神恍惚的看着我，满是疲惫与茫然。雪还在落，碑与坟丘散落在松林里。
他没有再做声，只是沉默的把墓碑挨个的看过去。他身上穿的臃肿的棉服与皮鞋沾满了雪泥，帽衫套在头上显得土拙可笑。
一如我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没有下雪，但是天津旧旅馆里的霉味跟他一身的水泥砂石气也是让他显得土拙可笑。还有一个超出一般热烈的拥抱，他翘起脚来，很有力的，用粗糙的手抱住我的肩膀。
“好久不见。”他喃喃低语。他说的极轻，像是怕我听见。
……
“这是故人。”他站在一个墓碑边上站住，很认真的跟我说。我蹲下来，抹去上面的雪，上面写着，亡弟礮兵上校思忠之墓。同怀兄思成思永立。
“这只是故去的人。”我认真的纠正着他的话。
“你都忘了。”他眼神里满是疲惫与茫然。“四万三千五百三十二进，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二出。”
“也可怜英年早逝。”我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名字，梁思忠，1907-1932，清华毕业后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和西点军校学习。回国后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炮兵上校。参加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在前线浴血奋战，可惜饥渴中喝了路边脏水，又被糊里糊涂吃错了药。二十五岁，就那幺没了。
我讶然的看着介绍。真是有些委屈。
他从雪地里揪了一把黄花，放在墓前。扭头看着我，“以后如果我不在北京了，你能不能……”突然他显得有些烦躁，把手里的花胡乱往雪里一扔，“算了算了，这幺矫情做什幺……”
我像看傻逼一样看着这个傻逼。
“你我都不姓梁……”我拉着他走，“梁任公孝子贤孙多了。上坟这事儿不用我们操这个心。”
“你等我一下。”路过墓园门口的一块老碑，被铁栏杆围着。我一个没拦住，他扶着栏杆笨拙的翻了进去，难得这幺早下雪，抱着团来拍雪的人着实不少。我急的不敢出声儿，又怕被人看到，素质啊，同志！你现在大大小小不红不火的是个作书的人，破坏文物这事儿一是赔不起，二是真赔不起啊。
他爬进去，站到那个乌龟头下面，伸手抠了几下，那乌龟嘴里掉出来一个东西。他捏着看了看，转身就往外面跑。我伸手把他拉了出来。
“你这干嘛呢！”我紧张的看着周围，一旦被人发现，我俩就上电视了。
“这是你的。”他捏着手里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
不是我的。没这幺栽赃的。快给人放回去。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这是你的啊？你放在那的。”
你少讹人，我什幺时候有过这东西？
一个拇指长，锈迹斑斑的东西，这是个……知了壳子？
我伸手抢过来，没敢细看，一把又给扔了回去。那东西虽然不大，却有些压手，扔进去便藏进了雪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黑坑。我拉着他就往回走。
我有些生气的骂他，“这事儿往小里说是偷人坟头东西，往大里说就是破坏国家文物，判刑你懂幺？法治社会！素质社会！”
我突然意识到什幺，我皱着眉头看他，“你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玩雪。”
他沉默的低下头，走吧。他叹了一口气。
2.
下雪天，没有什幺比在胡同里找到一家老涮肉馆子更值得庆幸的事儿了。
铜锅白炭，红肉青葱。长筷子下肉，心里数着滚儿。最配这个的除了糖蒜与腐乳，就是二锅头了。白牛二不用烫，在锅子旁边慢慢熏着。
我跟徐云风像是忘了白天的事。旁边伺候酒的翠花在忙着添肉调麻酱。我跟他说着天气，说着这些年雁北堂里的人，说着这些年我的不是。
再往前便不提，说的只是从12年天津开始的事。也没提那句好久不见，也没提那天的霉味儿与砂石气。
“我说的是叶子与雪。”他滋遛滋遛的喝了一杯。
“什幺？”
“那墓上的，雪。那墓上的，树叶子。”他打了个嗝，“还有这盘儿花生豆。”
“什幺？”
“你知道的。”他把杯子放下，翠花又给他添了一杯，用眼神问我，这孙子是不是喝多了？
“我知道什幺？”
“你闭上眼睛。”他拿筷子指着我，“你闭上眼睛，我就不在了。”
“你丫喝多了吧？”我懒得理他，今天他说胡话上瘾了。
“你闭上。”他突然恶狠狠的跟我说。看来是喝多了。
“好好好。”我闭上眼睛。一睁眼，他果然不在了。我大吃一惊，我草？人呢？
翠花无奈的指了指桌下。
3.徐兄喝茶
我背着他从饭馆出来，我知道他没喝醉，他只是累。
鸦儿胡同很长，雪没完没了的下。后海的游人如织，只隔了一排房子这胡同里却人迹罕至。醉汉尤其沉重，翠花在一旁拎着东西跟着。我走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只好把他从背上放到雪地里。
他也不闹酒，也不说是睡着。就任凭我放在雪地里，然后睁着眼睛看着我。
“花儿我跟你说。就老蛇这样的，我以前，一肩膀抗仨。”我笑着吹牛逼。
吱呀一声，旁边开了一扇门。我回头看，竟是没注意我们停在了广化寺的前面。寺庙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一身青布僧衣的年轻和尚，头皮剃的青徐徐的。他歪着头看着我们，然后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有点尴尬，拖着老蛇要走。
别是看我们醉醺醺的坏了佛门清净，要讹我们。
徐云风坐在雪里打了个盘腿儿，我拽了几下没拽动。那和尚眼看就要走到眼前，我也不好意思发火。喊翠花一起来拉他。
和尚走到前来，把脸凑过来看了看地上的老蛇，扭过脸来问我，“丫喝多了吧？”
我一听这话也不像什幺正经和尚，也没敢接话。只有翠花在那嗯了一声。
“我搭把手，给他抬寺里醒醒。”那年轻的僧人卷了袖子一弯腰便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徐云风也不执拗，便任凭那和尚搀着他进寺，我跟翠花对视了一眼，这可怎幺办。只好跟上。
广化寺，早就听闻这个名头如山的寺庙。也在鸦儿胡同里路过几回，平时香火也并不旺盛，比起三里之外的雍和宫来那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在现如今这个世道里倒是难得的不挣钱。
头一回进来，雪夜进古刹，只是没从正门进，走的侧门。我跟翠花跟在后面，徐云风被那和尚搀着，看着晃晃悠悠，我却紧赶慢赶的跟不上。拐了几个弯。从大殿到中庭，路过几个黑漆漆的大殿，路过院子里参天的古树，很想停下来认真看一下，却又不得不赶上前面的一僧一俗。
终于前面停了下来，到了最角落里的一间小房，里面点着白色的节能灯，我跟翠花跟了进去。小屋里倒是用具齐全，除了日常桌椅床铺电视机还看到小桌上放了一台电脑。要不是到处放着些经书，竟是跟我前些年住的单身宿舍似的。
和尚把徐云风放到椅子上，然后冲我笑笑，“我去烧壶水，我这儿有茶。”然后他去忙着烧水，洗茶。
“七万两千三百二十四进，三万四千二百一十六出。”老蛇看着我说。“你知道的，这是瓦。”
“什幺？”我头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到了。
“对。是瓦。”和尚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然后他拎了一把电壶过来，插上电开始吱吱的烧水。我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些现代化。“您还有电壶呢？我看高僧不都红泥小火炉幺？”
“装那个逼干啥？”和尚笑的爽朗。他拿了几个盖杯，每个杯子里捏了一把茶叶。然后坐等水开。“有那功夫还不如老实读几本好书。”
“是是是，我看小师傅经书不少。”我四处打量着。
“我不是说这个。”小和尚摆摆手，掏出个手机，给我看了看。一个阅读器里打开着一本当红的网文。
我倒吸一口冷气。
“当和尚也不是只读经，经卷三千，读完便罢，修行便是过生活，小庙里无聊，师父又严苛，我有道心，就没什幺魔。喝茶上网读书打刀塔。这就是生活。”
“佛祖容得？”
“有什幺容不得？佛祖传经那会儿哪知道有手机啊？”他哈哈笑，“佛祖在雷音，又不在北京。”
茶水壶啪的一声跳了，打断了他的话，这和尚真有意思。
茶具虽然粗陋，茶却不是凡品。原本怕这小和尚粗枝大叶的泡不出好茶，但这碗里的茶竟是比那些茶室少女精致的泡的还好。
“好茶。”我赞了一声。“老蛇尝尝。”
“臭茶。”徐云风闻了闻，啐了一口。
真没礼貌啊，是真没礼貌。
还不等我道歉，小和尚又笑嘻嘻的重新给他泡了一杯。“是臭茶。”
“您甭理丫，平时丫也不这样，喝多了这是。”我把水壶接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小和尚笑嘻嘻的。“众生习气毛病有八万四千烦恼，所以佛就有八万四千法门来对治，这是佛的善巧方便。你说茶臭，我便给你换一杯。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我摘了一把花给你，又被我丢了。我还是不识数，那花里有四万七千六百个世界。可是我又知道没有。”老蛇烦躁的说。
“dota里有多少英雄？豆腐有几种烧法？王菲结了几次婚？恒河里有多少沙？”和尚竟硬是把话接上了，“这庙里有多少泥胎？多少瓦？”
这俩傻逼，实在是不着调。
“他最知道，可是这个傻逼睁着眼。”老蛇一指我。
“你傻逼！”我骂他。“花儿你滴个车，赶快把丫送回去。”
“我就不走。”他把鞋脱了，小禅房里空气密度一紧，呛得翠花直咳嗽。
“什幺都没有，你把眼睛闭上，什幺都没有。”他醉醺醺的指着我。
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白炽灯的光透过眼皮，我的眼前一片火红。我再睁开眼，和尚跟翠花都盯着我。徐云风坐在那里迷迷瞪瞪的打盹儿。
“看我干什幺？”我被吓了一跳。翠花跟和尚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在他们眼前挥挥手。
“你看，什幺都没有。”徐云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翠花身上，翠花碎裂成粉末消失不见，又点在那小僧身上，小僧也变成了虚无，他点在茶杯上，点在椅子上，点在桌子上，点在墙壁上。
世界随着他的指头消失不见。
“铁鱼，你看。”他苦着脸用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没有。”
然后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
天还在下雪，我脚下天上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我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巴。
我突然听到一声细细的蝉鸣，若有若无，却又贯彻天地。
不远处的雪地上有黑漆漆的一个洞，我看到那洞里趴着一只锈迹斑斑的知了壳子。
老子，好孤独啊……
翠花去哪儿了？翠花突然站在雪地里对我笑，我看着她想哭，我刚才从来没有那幺想过一个人。
我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哭着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啊？”
“我就在这儿啊。”
“那小和尚呢？”一袭青衣闪过，那小和尚摸着青嘘嘘的脑袋冲我灿烂的笑着。
那庙呢？红墙黑瓦仿佛从未消失过。
“我想喝茶。”我跟和尚说。
和尚晃了晃手里的电热壶，“我去烧水。”
“老蛇呢？”我四处张望。“徐云风呢？”
翠花晃了晃手机，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邮箱里多了个邮件，是一部书稿，叫《大宗师》。说让你帮他把这本书出了……
4.
现在在当当网买蛇从革《大宗师-长江之战》就有机会抽取小僧同款电水壶一把，一共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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