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你变成了自己曾经鄙视的人，说不定是件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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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教师节那天，班里别出心裁给老师们庆祝，老师们都真心虚情地表示一番感动，借机回首几十年的教学历程，到了语文老师，他却像说“下课”一样回复一声“谢谢”，接着就讲起了文言文。
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理解这种大煞风景的做法。就像我小时候觉得父母关系冰冷，没有书里所说的牵手、拥抱，没有玫瑰花和纪念日，他们能够轻易将任何诗情画意的生活变成油盐酱醋，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那也太没有质量了，如果这就是婚姻，也真的不负于它坟墓的美名。我想我应该为数不多的提早为父母性生活操心的懂事孩子。
奶奶家有一座小花园，它几乎是我童年幻想与现实模糊的灰色地带，听说有个小男孩彻夜读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天亮的时候，他听到清脆的莺鸣，却分不清到底是书中的还是现实中的。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童年的花园也曾经在我生命中有过短暂的闪闪发光。我无比坚决地相信，那座花园的围墙正式的用途就是黑板，整整一个暑假我用粉笔教一园子花花草草，模仿老师上课下课布置作业批评学生，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地从早持续到晚，我不说下课，花园的歪花劣草一个个都不敢呵气弯腰。谈起原始人的神话，他们从不觉得那是编出来娱乐的，而是真的相信，阿尔卑斯山上确实存在那幺一个好色风流的宙斯。我也确实真的相信那个围墙就是黑板，我也曾经桃花李花满天下。
笔记本上还抄着马基雅维利在看书之前，沐浴更衣，焚香净身，并以此奉为读书人的气节。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睥睨，盗版书、通俗书以及各种有着不堪面目的小册子都被我视为书籍中的不良从业者。我幻想有干净严肃的书店，有可言诗论画的朋友，这些都不可以是必需品，只能是奢侈品。有着明确的等级差和优越感。并且是我自诩过最完美的生活方式，值得在每个纪念日大谈国人的阅读量，值得用来鄙视那些平庸沉闷的生活，值得用一长串书单筑起自我的围墙，值得用书名塑造自己的名片。
后来很久，我遇见过一个辩题，“中国大学应该禁止传播西方价值观”，这很容易成为意识形态的宣扬讨论，我知道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当话题被牵引到讨论大学公共课程的建设的时候，这个辩题才不至于神圣到失效。我当时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脱敏”。
“脱敏”通常意味着一个人的堕落，某种诗人气质的丧失。但当我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语文老师曾说，一个正常的职业变成节日，老师变成极力歌颂的职业，就意味着它之前一定有一段“臭老九”的时光。我无数次回忆起，我爸和我妈把家务琐事能当成相声谈吐不凡，默契到可以辨认出语气词，当年“砰砰”的心跳变成我妈手下一道剁椒鱼头。我还无数次回忆起我的花园已经变成弃园一片，呈现它真实的、丑陋的样子，它不再是它的样子，却是它该有的样子。更多的时候，阅读于我更不再是敏感的奢侈，充满等级差异和骄傲感，而是脱去敏感和诗意的本真习惯。把敏感终于有一天还给了生活本身，崇高、文艺、盛大、集体于我失去了它的蛊惑之处。
这种转变让人又恐惧又兴奋，想起电影里有的一句台词，“我们是不是完蛋了？”“傻瓜，我们才刚刚开始。”我曾经把一句话奉为自己的格言，千万不要活成你曾经鄙视的人，但现在觉得，这不一定是件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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