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阴谋论的贫困
文 风灵
宋鸿兵先生近日在太原被围攻殴打，激起网络热议。提到宋鸿兵，当然离不开他的“成名之作”《货币战争》，这样一本抄袭+劣质阴谋论的书籍能够在中国大陆轰动多时，红得发紫，甚至被当做金融学的经典着作，实在让人纳闷，为什幺偏有这幺多人就吃阴谋论这一套？
有人分析一是因为无知，二是因为恐惧，这并不能回答太多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是无知且恐惧的，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阴谋论。《货币战争》所抄袭的原着在国外差不多就是地摊货的待遇，与在中国的“盛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阴谋论其实是决定论的一种变形或分支，相信阴谋论的，大抵也是相信决定论的，相信预言家，甚至相信世界末日。认为人的命运是早就预定的，不管做什幺都摆脱不了这种宿命，或者都将成全这种宿命。卡尔·波普尔早在《历史主义的贫困》（本文借用了这一题目）一书中就简明且信服地驳倒了决定论。因为预测总是建立在已知的知识上，但未来世界的发展是建立在未来的知识上（包括这种预测本身也是一种新的知识），在这种知识未曾产生以前，是不可能做出准确的预测的。如果不能做出准确的预测，又怎幺进行操纵呢？比如，马克思主义预测人类历史的必然规律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这种预测是基于已经存在的知识，在他做出预测后，知识就已经改变了，比如至少增加了他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预测这一知识，建立在新知识上社会发展是马克思当时所不能预料的。如果真有人玩弄阴谋，也同样将遇到这种知识上的障碍。
又如哈耶克在《知识在社会中的运用》或《致命的自负》等作品中论证的，社会中的知识是分散的，分散于每个人的头脑之中，无法加总汇集于一个人或者少数人手中，因此计划经济不可行，因为其面临计算不可能的问题。同理，想要周密计划一切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功亏一篑的阴谋家也面临计算不可能的问题。
因此，阴谋论的不可能是因为其知识上的不可能。如果是小范围的阴谋，如果其计算误差在可容忍的限度内，还是有可能成功的。如果是大范围的阴谋，涉及大量人和事，尤其是《货币战争》所描绘的这种蒙骗了全世界几十亿人民上百年的惊天大阴谋，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作者是来沽名骗钱兼侮辱读者智商的。别的不说，既然这个阴谋如此天衣无缝瞒天过海，骗过了世上所有最聪明的人，天知地知，怎幺您宋鸿兵偏偏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把百年大阴谋挖个底朝天，连多少多少年前，谁和谁说了什幺都一字不差？你是救苦救难的观音临世还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下凡哪？
阴谋论这种知识上的困难在信息自由竞争的社会即言论自由的社会很快就会显现出来。总有些人不打算盲目接受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而会反复质疑。如果这些质疑能够自由发表，自由传播，自由辩论，那幺不合情理不合逻辑的谬论就会被言论市场所淘汰，或者至少被边缘化，便如在自由竞争的商品市场中，质次价高的商品会被淘汰一样道理。
但在信息整体封闭的环境下，多元信息难以获得，难以传播，听不见不同声音，没有自由竞争，就更谈不上在竞争中淘汰谬误，接近真理了。更严重的是，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人们多习惯了接受既有的结论，习惯了服从权威而不是服从真理，只要是某名人说的，某领导说的，便不假思索地认可。少数人虽有质疑精神，却欠缺逻辑训练，也无法独立地辨别是非。信息封闭是任何洗脑方式的前提，而这不仅能被统治者所利用，也能被形形色色的各种正式非正式的骗子所利用。当然，骗子玩弄的也可以说是阴谋，可见，信息封闭有助于阴谋家克服知识上的困难。
阴谋论大行其道的另一原因有其来自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土壤。雷蒙·布东分析：“马克思主义赋予了阴谋论这个恒久解释图式一种睿智的表象以及正统性。根据这个理论，全体社会里面所观察到的所有缺陷都是源于强势群体的阴谋，这些家伙用高尚的愿望来粉饰他们自私的企图。”“（马克思主义）它在政治上的体现已经走向死亡，可是在知识思想领域却远远没有。……马克思主义留下的解释图式仍旧被人们反复使用，其中不乏那些不愿意被称作马克思主义者的人。”（雷蒙·布东：《为何知识分子不热衷自由主义》）在竞争中失败或暂时失利的人倾向于将不利的结果归咎于外部某种神秘的力量，而不是自身的问题。这种方式可有效地消解普遍的正义和普遍的价值观，从而消解社会合作和自治。某些统治者比如希特勒便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达到其对社会各个击破分而治之的目的。
令人想不通的是，有些声称信奉普世价值的人同时笃信阴谋论，比如相信转基因食品是美国的大阴谋，甚至ISIS也是美国的阴谋。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公开渠道的信息都是骗人的，背后都是受了别有用心的人操纵，而所谓民主国家的亿万选民其实是被人当成傀儡摆布的聋子瞎子，无人揭发，无人起诉，无人追究责任。社会铁板一块，不说自由学者，调查记者等，连专司反对的反对党也是摆设，对这种惊天丑闻无动于衷，而只有身在铁幕之后的他们才知道真相。若真如此，所谓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的普世价值，所谓良好的制度可防止人作恶等等，岂不是彻头彻尾的然并卵？
近几年开学见到新生，第一堂课我总是说，不求你们以后升官发财，只要不被骗就好了，也算是大学没有白读，我没有白教。学生们听了，常嗤嗤窃笑不已。可是在连谷歌和维基都上不了的你国，要想不被人骗得团团转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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