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枪杆子,白银与丘八的往事
2015-12-12 21:45:23 | 来源:新浪微博 | 投稿:以--为 | 编辑:小柯

原标题:冯学荣:枪杆子,白银与丘八的往事

冯学荣:枪杆子,白银与丘八的往事


《三元里人民抗英斗争史料》这本集子,记录了以下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件: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当中,“广东水勇”和“福建水勇”不够用,清政府当局于是从湖南调动了部队、进驻广州、以抵抗侵华英军。

不料,这些湖南兵来到广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抢劫商业街 “十三行” 的商铺。

抢钱,那还是小事,这批湖南兵,居然还在后方开始斩杀“广东水勇”和“福建水勇”。

斩杀友军。

这又是怎幺一回事呢?

原来,这批湖南兵,提着(友军)水勇的脑袋、对自己的长官冒功领赏:“瞧,这是汉奸,我刚杀的!”然后呢?领取赏银。

当年的丘八(注:丘八,即“兵”),可不象现在这样,有思想政治教育,他们那时候当兵,就是拿这个当作谋生、吃饭、发财致富的手段。而且,当时惯用的一种招兵方式,是“招安土匪”,所以当时的兵呢,有许多本来就是土匪出身,匪气未净。枪杆子里出白银。他就认这个,你说别的,他也许就是听不懂。

到了1894年 “甲午战争” 那时,情况似乎也还是一个样。

在甲午战争当中,清军进入朝鲜之后,所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打日本子,而是抢劫朝鲜当地的老百姓。

清季史料这样记录清军在朝鲜的作为:“……义州至平壤数百里间官员商民均逃,强奸烧屋,定州烧屋几及半里…….牵民牛数千条……”

这段文字资料,说的是什幺呢?它说的是:清军在朝鲜,抢劫财物,强奸民女,还烧人家朝鲜平民的房子、而且又牵人家的牛。牵牛用来干什幺?不是用来驮辎重,就是杀来吃肉。

这人哪。一枪在手,法律有时候,就会失去它的约束力。

李鸿章当年还为了此事,专门拍发电报,指责军队长官治军不力、有辱大清国的形象。

不料,这痛快日子过没多久,入朝清军就被侵朝日军打的落花流水,一路溃逃,一路丢枪,落得东北大地的南部,漫山遍野,都是枪支弹药。

这些枪支弹药,最后是被谁捡走了呢?被当年“闯关东”的好汉们,给捡走了。

老东北军王铁汉,在《王铁汉先生访问纪录》这份(台湾)资料里面说:当年东北“闯关东”的山东大汉、河北豪杰,捡了溃逃清军的一杆枪,再弄一匹马,立马就成一“马贼”,呼来啸去,打家劫舍。

当年东北的马贼多,大概就是这幺来的。

枪杆子里出白银。种地只能图个温饱。要发财,要女人,还是手中有一杆枪好使。人活一辈子,该痛快痛快,就该活个潇洒,死得其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当年的东北马贼,八成是这幺想的。

这不同时代的人哪,他的想法也不一样。

所以呢,这战乱,对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来说,是个坏事,可是要对那些兵痞、土匪们来说,没准儿却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可以“趁乱打劫”。

《天津一月记》这册史料,记载了以下这幺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现象:

庚子年闹义和团,这北京天津一带,冒出了一些假冒的义和团。为什幺要当假冒义和团呢?好抢劫哪。例如,在河北易州,有一个名叫“张玉山”的人,假扮义和团、敲诈紫荆关的富户张芝华,被记入了史册。

更好笑的是:连那清军正规军,也有士兵临时披上义和团的战衣、假冒义和团、参与抢劫老百姓的钱财。

就是这样。有一杆枪在手,这人,有时候就会想入非非。

说了军人,再说说警察。警察的手中,也有一杆枪。

到了清末民初的年代,中国出现了“警察”这幺个新鲜玩意儿,这些人的手上,也有枪。你比如说那上海黑帮老大黄金荣,他的出身是什幺,知道不?

真是出人意料,黄金荣原来竟然是警察出身。黄金荣原本是上海法租界工部局的一个“巡捕”。什幺叫做“巡捕”?巡捕,就是警察。

可是,黄金荣这个警察,可不一般。黄金荣同时在大上海,开办了无数的浴室、舞厅、鸦片烟馆………不消说,这些,都是当年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黄金荣,凭着手中的枪杆子,成了传说中所谓 “黑、白两道通吃” 的这幺一号典型的人物。

枪杆子里出白银。有枪在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大家知道吗?孙中山当年的手下,有一员猛将,名叫 “李福林”的,这人,竟然也是劫匪出身,后来在孙中山的手下带的兵。

可是大家不要以为这 “革命队伍”就一定不出问题。其实,李福林的兵,照样抢劫老百姓。

《文史资料精选》第六册,记录了这幺一个事:

有一次,李福林的兵,在自己的防区内抢劫老百姓,因此而被政府抓走了。

李福林立即召集部下,紧急训话,他说:“混蛋!我们吃这个地方,就不能在这个地方拉屎!你要拉,就给我跑远点儿拉!”

李福林这段训话的言下之意是:你要抢劫,并不是不行,我并不禁止你抢劫。但是,你要跑远点儿去抢,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 嘛。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李宗仁回忆录》这册资料。

依据 “旧桂系”出身的民国时期知名军人李宗仁回忆:在 “旧桂系”的部队里,有时候打胜仗了,长官竟然会蓄意鼓励士兵、去抢劫老百姓一番,以作为对部队打仗的慰劳。

有一次,李宗仁就亲耳听到长官是这样喊的:“你们还不快点去?!东西都被别人抢光啦!”

什幺叫做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们从这些当兵的人所留下来的 “不打自招”式的文字,就大可以管窥一下,在当年战乱的旧中国,老百姓是什幺样的一个生存状态。

当然,北洋军阀的部队,大体上也不会是什幺好鸟。

北洋军阀冯国璋的秘书长恽宝惠,在《我知道的北洋三杰》这册资料里,记录了军阀张勋的“辫子军”,在“二次革命”当中攻陷南京之后、对南京的百姓实施疯狂洗劫的惊人往事。

南京的老百姓被抢得可苦了,纷纷挂出 “本宅已被抢光”一类的心酸告示。

事后,这南京的老百姓纷纷找冯国璋来投诉。可是,当年这北洋的官场,不出意料,也是官官相护。因而,这种事情,往往也是不了了之。

兵匪不分家。

当年这旧式军队“抢劫”,其实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明抢,另一种叫做“借”。军阀冯玉祥做得比较文雅,一般采用后一种方式。

《北京文史资料》第45辑这册史料记录:冯玉祥部队驻防在河南开封时期,冯玉祥找了当时开封城里的两大富户:“老金记”和“五美”,干什幺呢?借钱嘛。

于是,“老金记”和“五美” 问冯玉祥:你什幺时候可以还钱?

你猜那冯玉祥,当时是怎幺说的?冯玉祥是这样说的:

“现在就还!开封铁塔、龙亭,这两大建筑,都抵押给你们,你们拆去吧!”

这财主遇到兵,也是有理说不清。人家手中有杆抢呢。你有什幺?

不但如此,冯玉祥还在自传《我的生活》里面,记录了自己有一次敲诈英国商人的往事:

有一个英国商人,在察哈尔省(约今内蒙古与河北两省交界处)开办了一家公司,专门养羊。

冯玉祥认为:这个英国人,在我们中国人的土地上,雇佣中国的劳动力,吃着中国的水草,而最终挣钱的,却是他英国人,这是什幺道理?

于是,冯玉祥将那英资公司的羊,全部都给没收了,羊肉用来慰劳将士,而羊皮,则用来制造衣服。

英国商人将此事,告到了中华民国政府的外交部,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如果这是别人所写的抹黑材料,也许还有待考证,可是,这段往事,出自于冯玉祥自己所写的自传——《我的生活》。

很明显,冯玉祥当年写下这样一段往事,是想要彰显自己的民族主义思想、标榜自己的爱国主义壮举。

当年的冯玉祥,不但抓羊,而且还扫黄。

当年的冯玉祥扫黄,是这样审问他所抓到的嫖客的:

“你是做什幺生意的?一个月挣多少钱?噢?这幺有钱?怎幺不捐资抗日?”

结果,你懂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冯玉祥的兵,也是有样学样儿。《我所知道的冯玉祥》这册资料,记录了这幺一件小事:

有一次,冯玉祥私服出访民宅,问一户人家:“老乡!这城里的部队(指冯玉祥自己的部队),有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呀?”

不料,被问的女户主,令人震惊地答道:“有!他们拿了我一只鸡!”

冯玉祥感到十分尴尬。感觉这民心,没戏了,当即付钱,试图弥补,以求亡羊补牢。

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在当年,这老百姓要防两种人来抢:一是兵,二是匪。

现在中国的青年朋友,如果不读史,也许就不会知道:旧中国的匪患,那可是十分严重的。在民国时代,国民政府并不禁制枪支,谁要是想当土匪,很简单:想方设法弄一杆枪,马上就可以自立山头、“开展业务”了。

《张治中回忆录》这本资料,记录了在治理湖南期间,张治中所了解到的湘西土匪入行规定:

在当时的湘西地区,你要入伙土匪,你需要带来一杆枪,才能成为“合伙人”。否则,恐怕没人会要你。为什幺呢?因为你没有枪,你就没有“业务能力”,你就不是一个“生产者”,而只是一个“消费者”。

有些人既想当土匪,可是手上又没有枪,怎幺办呢?他们往往会偷走农民一头牛、将牛牵到贵州省和湖南省边界地带的黑市,有专人收购赃牛、然后给你换一杆枪,再然后呢,你就可以拿着这杆枪,入伙湘西土匪、当“合伙人”了。

在当年,你只要手中有一杆枪,当兵和当土匪,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当兵的,有时候也“兼职”当土匪。在那年头,当兵的主要收入来源,除了抢劫百姓之外,还有搜刮、私吞战利品。

国民革命军老兵季方,在其所写的《我所接触到的蒋介石》一文里面,记录了自己在“东征陈炯明”期间被俘、被陈炯明的兵搜刮财物的往事:

季方被俘之后,陈炯明的兵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季方的口袋,将他的手表、钢笔、现金,所有的财物,通通都搜走了。

搜身完了之后,敌兵对季方说:“你跟我们干吧!当兵嘛,不过就是挣钱、吃饭、谋生,到哪个部队,都是一样的!”

其实,旧中国大概还真就这幺回事。

“新桂系”军阀黄绍竑,在其所写的《黄绍竑回忆录》一书里,也不打自招地、讲述了自己利用军人身份、压榨洋商的往事。

当年,“英美烟草公司 (British American TobaccoPLC)”的香烟进入广西市场,被黄绍竑勒令交纳关税。

“英美烟草公司”的代表争辩道:

“我们的烟,在上海进口的时候,就已经交过关税了,关税是不可能交两次的。”

你猜猜:黄绍竑当时是怎幺说的?他说:

“你那次交的是上海税,我这儿收的是广西税,你若不想交,好办,你的烟给我滚出广西市场就是。”

这说的是广西。那幺,广东呢?

鲜为人知的是:“护法” 期间的广州军政府,也是凭的手中的枪支,保护烟馆、保护赌场,提取利润、用以养军。

这一点,在张国焘《我的回忆》和李宗仁《李宗仁回忆录》这两册资料里面,有相互吻合、互相印证的记载。

李宗仁还在上述回忆录里,特地痛心疾首地回顾和叹息:那是当年“挖肉补疮”、为了革命,“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不但如此,当年的北伐军将领李汉魂,在他所写的《北伐回忆录》一书里面,也记载了北伐军某些官兵,依仗手中的枪杆子,欺负老百姓的往事:

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在“北伐”途中,到处派粮派役,扰民不浅。所谓 “派粮派役”,就是抢劫人民的粮食、强迫人民劳动。

其中,该军的第十七旅,竟然持械在一些农村里,对朴实的农民直接实施抢劫。

这并不是北洋军阀所畜养的文人在造谣诋毁,而是北伐军将领自己亲笔写下来的、白纸黑字的记录。

闹革命,打天下,有时候军饷没有着落,就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所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历史有时候,的确会使人啼笑皆非。

张国焘在其所着《我的回忆》一书里,记录了王树声(身份你懂的)在“鄂豫皖” 时期,蒙上面、捎上枪支、带上战友,回乡找自己的“叔祖母” 要钱的往事。

当年的“阶级仇恨”,已经淹没了亲情。

不料,在朦胧的月色之下,“叔祖母”认出了王树声,并失声喊出了他的小名。

“叔祖母”说:“以后来叔祖母家要钱,不必蒙着脸来。”

而华南革命家黄雍,也在《1927年我在海丰组织bao动的经过》一文(收录在《广东文史资料》第30辑)中,记录了广东“海陆丰第二次武装起义”之后,赤卫队没收当地当铺金银珠宝的往事:

相关的文字记录如下:

“…….光是金银一项,就足足有一百多箱,把一个房间都填得满满的。那段时间,海陆丰地区的农民,不用交租,不用还债,统一上茶楼吃大包子……..”

另外,“《广州文史资料》第28辑” 这部参考史料,也记录了以下的一个故事:

1927年12月,“广州起义”失败之后,队伍1200人,撤退到广东省龙门县。

进城之后,队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地的商绅喊过来,伸手要钱。

商绅们反对,并且想逃跑,但是,大门已经被队伍给反锁上了。于是,有的商绅试图爬房顶逃走,可是,却被队伍当场抓住。

借钱不成,队伍则没收了当地富商“朱平三”的商店,并处决了区长“李输生”、以及参议员多名,其中含有地主“潘哀中”、“盲仔喜”、“李××”等人。

还有,美国记者海伦 . 斯诺(HelenFoster Snow),在访问完延安之后,也在其所着的《旅华岁月》一书里面,讲述了这样一件往事:

1934年12月6日,安徽省旌德县庙首镇,美国传教士师达能(JohnStam)夫妇,被农民bao动队伍的将士扣押,并索要两万块钱的赎金。

师达能夫妇交不出来这笔钱。两天之后,师达能夫妻俩,在庙首镇,被公开杀头。

另外,四川人民出版社所出版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亲历记》这本书,也记载了“西路军”当年,在祁连山区开枪驱赶牧民、并牵走牧民的牛羊的事情。

以上这些,都不太可笑,而可笑的例子,则要算下面这一个:

蒋介石的卫士叶邦宗,写了一本《蒋介石秘史》,在台湾出版的,这本书,记载了这样一件可笑的往事:

抗战期间的重庆陪都,蒋介石有一名奉化籍的卫士,名叫“李从正”,这个人在重庆期间,参与赌博,因此欠下赌债。

为了偿还赌债,有一天,李从正竟然端起枪支、直接去抢银行,因而被国府军警唐纵派人给抓住了。

唐纵于是立即报告给蒋介石。

蒋介石闻讯,气急败坏地说:“我的府邸,居然出了这种败类,赶紧杀!赶紧杀!”

这个李从正,显然是耐性不够。其实,在当年,只要熬过“抗战”这一关,一旦日本子投降了,当兵的发财机会大大的有,自然就有好光景,哪里用得着持枪抢银行?

《广州文史资料》第26辑记录:日本投降之后,国军到东北一些地区, “接收”日本鬼子的房地产。

这些房地产,在当时属于“敌产”,按理说,应该归公的。可是,当年的国民党 “接收”人员,却开始竞相圈占。

怎样圈占呢?做法很简单:往日本鬼子的房门上贴一封条,然后派一卫兵、守住门口:往后,这房子就是归我的了。

在当年战后“接收”的季节,致富特别容易。

当然,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拿到了手,不代表永远就是你的。

好景不长,日本子投降之后不久,内战旋即爆发,这些国民党军官暴发户,不是败走台湾,就是被俘、被杀,总之,此前所搜刮到的横财,正如浮云一般,灰飞烟灭,南柯一梦,真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枪杆子里出的白银,终究要被枪杆子夺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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